宋词中的榆林史影
李能俍
词发轫于晚唐五代,鼎盛于两宋。宋词最初以抒写艳思恋情为主,内容大多表现伤春悲秋、离愁别绪、风花雪月、男欢女爱,“词为艳科”、“诗言志词言情”,成为词作的主流倾向。苏轼“以诗为词”,跨越了“言情”与“言志”的界限,其词“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从而扩大了词境,革新了词风,以清奇阔大的境界与豪放旷达的情感引领词坛,与辛弃疾、陈亮、张孝祥、刘过等并为豪放派代表。与此同时,以柳永、晏几道、周邦彦、姜虁等为代表的一批词人依然固守“词之正宗”,词作内容仍多儿女风情,风格柔婉,被称为婉约派。然而无论豪放派还是婉约派,词作皆不以记事写实为主,而是注重意象表达,营造环境,渲染气氛,抒写情志。唯其如此,古代榆林边关风物常被词人置入词篇,成为边塞词的某种意象符号。此类边塞词所咏虽不专在榆林一地,但我们从中依然可以窥见榆林的幢幢史影。笔者于诸多宋代边塞词中择选数例,试作略解,虽为管中窥豹,亦可见其一斑。
蔡挺《喜迁莺》:
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黄云衰草。汉马嘶风,边鸿翻月,陇上铁衣寒早。剑歌骑曲悲壮,尽道君恩难报。塞垣乐,尽双鞬锦带,山西年少。
谈笑。刁斗静,烽火一把,时送平安耗。圣主忧边,威灵遐布,骄虏尚宽天讨。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倾倒。
蔡挺(1014—1079),宋城(今河南商丘)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曾知庆州 (今甘肃庆阳)、渭州(今甘肃平凉)抵御西夏,官至枢密副使。此作应与其在西北抗击西夏的经历有关。上阕重在描写深秋清晨的边关景色,渲染悲壮激越的边关气氛。紫塞、衰草,马嘶、鸿翻,景物有远有近,有静有动,有声有色,组成寥廓雄浑的画面。在这一画面中,最为突出的是“山西年少”的群体形象。他们挥剑放歌,誓报君恩,马悬双鞬,腰垂锦带,生气勃勃,为边塞平添了欢乐气氛。(“鞬”为马上盛弓箭的器具,左右各一。“山西”指太行山以西之地,篇中指西北。)下阕重在抒情,抒写功名未立的愁思。由于宋廷威势远布,边关安定,报警的刁斗不鸣,烽火也传递着平安的消息。在这样的环境里,将士生出因功名难立而空老边关的愁思,于是饮酒谈笑,聊寄壮志。(“刁斗”为军中器具,铜制,晚上敲击报警。篇中“烽火”特指“平安火”,入夜举火以示平安。“玉关”即玉门关,借指边关。)全篇格调慷慨雄豪,在昂扬激越中流露出淡淡忧愁,读来真切感人。北宋时,今榆林市境大部为西夏所据,此词无疑含有当时榆林边关的景象。
黄庭坚《水调歌头》:
落日塞垣路,风劲戛貂裘。翩翩数骑闲猎,深入黑山头。极目平沙千里,惟见雕弓白羽,铁面骏骅骝。隐隐望青冢,特地起闲愁。
汉天子,方鼎盛,四百州。玉颜皓齿,深锁三十六宫秋。堂有经纶贤相,边有纵横谋将,不减翠娥羞。戎虏和乐也,圣主永无忧。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治平四年(1067)进士,曾任秘书省校书郎,晚年两受贬谪,为江西诗派领袖,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此词上阕着重描写西北边地骑兵射猎的雄壮场面。“闲猎”指的是古代军队借射猎进行军事演习。落日、劲风渲染出紧张的战斗气氛,黑山、平沙描摹出壮阔的演兵场景,雕弓、骏马烘托出骑士的飒爽英姿。循此理路本当进一步铺陈国力君威,彰显英雄风采,然而“隐隐”之后文意陡转,转写昭君青冢引起的“闲愁”,即对国运的深长忧思。下阕便写忧思的具体内容。汉家天子,国力强盛,疆域辽阔,后宫佳丽众多,庙堂有治国的贤相,边疆有善谋的良将,竟然不能避免昭君和亲的羞耻,只得借助宫女和亲换取天下安定。此议在堂皇的颂词下蕴含着辛辣的讽刺,极尽揶揄挖苦,矛头直指庙堂。(“黑山”在今陕西榆林城西南。“青冢”指王昭君墓。王昭君为西汉宫妃,元帝时和亲往嫁匈奴单于,途径今榆林市境。“翠娥”指美女。)全篇以汉言宋,明写汉代骑兵射猎、昭君蒙羞,暗讽君王纵乐、文恬武嬉、边备废弛,只能以割地赔款求得一时苟安的现实,从而借古喻今,对国是委婉陈词,从中可见作者的良苦用心。词作涉及的黑山射猎、昭君出塞等场景,均与榆林的历史密切相关。
李纲《念奴娇·汉武巡朔方》:
茂陵仙客,算真是、天与雄才宏略。猎取天骄驰卫霍,如使鹰鹯驱雀。鏖战皋兰,犁庭龙碛,饮至行勋爵。中华强盛,坐令夷狄衰弱。
追想当日巡行,勒兵十万骑,横临边朔。亲总貔貅谈笑看,黠虏心惊胆落。寄语单于,两君相见,何苦逃沙漠。英风如在,卓然千古高著。
李纲(1083—1140),福建邵武人,政和二年(1112)进士,历官兵部尚书、尚书右丞等,为北宋末、南宋初抗金名臣。朔方为西汉郡名。元朔二年(公元前127),汉武帝派遣卫青、李息率兵出击匈奴,收复了河套以南原秦王朝辖地,置朔方郡,治朔方县(今靖边一带)。元丰元年(前110),汉武帝巡游北边,亲临朔方。此词即咏其事。上阕写汉武帝北征匈奴的功业。先以“茂陵仙客”称颂武帝,说他的雄才大略是上天赐予的,故称“仙客”。(茂陵为武帝陵墓,在长安附近,此借指武帝。)接写武帝命大将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的胜绩。卫、霍曾奉命三次大规模出击匈奴,收复河套地域,攻取河西走廊,霍曾登狼居胥山(在今蒙古国)祭天封礼。词中鏖战皋兰、犁庭龙碛,即指其事。(皋兰为地名,在今甘肃中部。“犁庭”即“扫穴犁庭”。“龙碛”指北方沙漠中匈奴祭天的龙庭。)匈奴败北,于是武帝宴饮庆功,论功封爵。(“饮至”指军队出征奏凯后去宗庙祭祀宴饮的庆功礼仪。“行勋爵”意谓依功劳大小赐予爵位。)从此中华强盛,乃因外敌衰落。(“坐”用为介词,意为“因为”“由于”。)以上篇幅在赞扬武帝雄才大略的同时,也交代了朔方郡的由来,为下阕接写武帝巡游朔方作了铺垫。下阕以“追想”二字承接前意,展开对武帝巡游的描写。他总领十万骑兵,谈笑而行,敌人闻讯心惊胆战。他传话给匈奴单于,说你我两方君主相见媾和不是很好吗,何苦逃窜于沙漠?其中状武帝雍容风采与凛凛威风,可谓神情毕肖。末句与开篇首句相照应,抒写拜谒茂陵引发的感慨,进一步表达对武帝的景仰。此词以汉言宋,寄寓着盼望宋朝兴邦强国的愿望。今河套以南、关中以北的陕北地域曾为朔方郡辖地,因而此词同样蕴涵着当年榆林的历史风云。
曹勋《饮马歌》:
边头春未到,雪满交河道。暮沙明残照,塞烽云间小。断鸿悲,陇月低,泪湿征衣悄。岁华老。
曹勋(1098—1174),阳翟(今河南禹县)人,宣和五年(1123)赐同进士出身,靖康之变中被金兵解押北上,后逃归,官至昭信军(今江西赣州)节度使,加太尉。曾三次出使金国。词前有作者小序:“此腔自虏中传至边,饮牛马即横笛吹之,不鼓不拍,声甚凄断。闻兀术每遇对阵之际吹此,则鏖战无还期也。”“兀术”即金兀术,为金朝开国名将。从序中可知,《饮马歌》来自金国。作者有被俘入金及三次出使金国的经历,对边塞军士生活感受深切,因而用少数民族曲调填写了此词。开头两句极言边塞严寒,交河冰封,大雪满地,没有春天,这是对边塞全景的勾勒。接着二句聚焦于边塞黄昏景色:残阳映照沙漠,发出反光,烽火在旷野高天之间显得非常微小,进一步写出边塞的空旷荒凉。结尾数句笔锋移向征人:孤鸿悲鸣,残阳落尽,凄凉的环境勾起征人的无限忧思,他们不禁悄然下泪,湿了征衣,悲叹故乡难归,岁月空老,从而与序中“无还期”之语相呼应,更见凄惨气氛。(“交河”指边关河流。“陇头”指陇山,借指西北边塞。)全词采用由远及近、层层推进的手法,由景生情,由境出人,更用“暮沙”“残照”“断鸿”及“低”“悲”“小”“悄”“老”等凄语状凄景凄情,读来催人下泪。南宋时,今榆林市境东南部曾沦为金地,我们从词中亦能体味出当年其地的境况。
李晏《婆罗门引·保德西楼作》:
汗融畏日,岂知高处有风清。倚阑襟袖凉生。坐看崩云脱坏,不碍乱峰青。待目穷千里,却怕伤情。
河分古城。听裂岸、怒涛惊。好是烽沉幽障,鼓卧边亭。西楼老子,更无用,胸中十万兵。酒到处、莫放杯停。
李晏(1123—1197),长治(今属江西)人,金朝官员,官至礼部尚书、昭义军(治长安)节度使。他的词作本不属宋词范畴,当属“金词”,但因金、宋处于同一历史时期,故尔笔者列之宋词后作一浅析。此词当为作者晚年任昭义军节度使时登临保德西城楼所作。保德在今山西,金大定十一年(1172)置县,县城西临黄河。上阕着重写“观涛”。从“汉融畏日”句可知,作者登楼应在盛夏,意在避热。登楼后风清凉生,看到黄河波涛腾涌入云,忽又水花溅落,但毕竟遮不住乱布于河岸的青翠峦峰。由于当时金与宋、夏对峙,战乱频仍,故作者不忍极目远望,唯恐遍地烽烟引动伤心之情。(“坐看”意为且看、旋见,“坐”用为副词。“崩云”喻波涛腾涌入云。“脱坏”指水花从高处脱落飞洒。)状景于雄美中见纷乱,言情于舒爽中见伤悲。“坐看”二字表明,所写情景皆由“观涛”而生。下阕着重写“听涛”。保德城与府谷隔河相望,故云“河分古城”。南宋时期,府谷为西夏所据,后被金夺取,于大定十一年(1172)置县。其后着一“听”字,写涛声裂岸,令人心惊。接写烽烟沉没于城墙外,可见时已入夜,故河涛可听而难观。黄河声如擂鼓,但其力终不能破壁,只得潜卧于古城亭下。着一“卧”字,将黄河拟人化,显其难以任性而行的无奈,从而为下文抒写所感伏笔。接写作者感叹自己胸有雄兵十万,却老而无所用,正如黄河蜷卧于亭下一般,倍觉伤感,只好借酒浇愁。(“好是”意为恰是、正是。“幽障”指边城。“老子”犹老夫,为作者自称。)全词着眼黄河,围绕“观涛”与“听涛”状景抒情,景色奇伟,情感悲壮,虽为“金词”,却堪与宋词之佳篇比肩。其中也可见当时榆林边关的氛围。
两宋时期,榆林以其独特的战略地位,成为宋、夏、金角逐争雄的重地之一。宋词中关于御夏抗金的篇什,不乏对榆林当年历史的形象表述,也是我们回望榆林古老星空的文学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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