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瑶山里的黄泥鼓舞 □张莉

来宾日报 2019-06-28 09:24 大字

(覃针 摄) (覃针 摄)

南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瑶本盘匏之后……有乐器名‘长篌’,长三尺余,刳梓木为之,皮冒两端,涂泥而后击。腰鼓大者如柱长,或逾尺,亦如‘长篌’。”

“长篌”即现在的黄泥鼓。黄泥鼓是大山里瑶族人的乐器,“南岭无山不有瑶”“鼓不离瑶,瑶不离鼓”。听,“嘭、嘭、嘭,嘭、嘭、嘭……”这是母鼓低沉而又浑厚的声音;“空央、空央、空央……”这是公鼓高亢而又激越的声音。这声音穿透了山林,穿越了树梢,传到了几里外的村村寨寨。人们知道,那是有瑶寨村民在跳黄泥鼓舞了。

念初中的时候,我有幸随同学阿晢到金秀瑶族自治县六巷乡一个叫古陈的寨子里,观摩当地人过“盘王节”,得以观看了令人心潮澎湃的黄泥鼓舞。阿晢是古陈人,坳瑶族,我曾经和她同桌一年。她长得白白净净,穿的衣服也如汉族人一般,她说家里有他们民族的服装,只是过节的时候才穿。我便问她什么时候过节,她说过年、庆丰收、寨子里有人家办喜事、农历十月十六日都是节日,另外寨子里人家办丧事也会跳黄泥鼓舞。我不明白为何农历十月十六日也是节日,她说那是祭祀盘王(瑶族人祖先)的日子,那天叫“盘王节”。

翻翻日历,过几天便是农历十月十六日,恰逢周六。我便央求她带我去观看活动。于是在那一个深秋的周五,下课后,我便随阿晢以及她们寨子的另外两个女孩,一同小步跑往古陈方向。那时年少,身轻如燕,一溜烟我们就下了一个五六里的山坡,路旁茂密的树林及竹林里不时传来各种鸟的鸣叫声,以及秋风吹动叶子的簌簌声,太阳已经没入了山那一边,天边的云彩犹如红色的玛瑙,我们加快脚步沿着淙淙的小溪边往上游而去……

走过了一弯又一弯的山道,当月光开始均匀地铺到地面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一个寨子里。阿晢说,到了。饥肠辘辘的我顾不上看看这村子的环境就进了阿晢的家。晚饭过后,阿晢带我在寨子里逛。我们来到寨子里的一块大晒坪上,晒坪上热闹极了,篝火已经燃烧得很旺,人们围在火堆旁边,大声地谈论着什么,那些语言,我一句也没听懂,于是我便打量起身边那些着盛装的女子与男子来。我坐近几个阿姨,她们穿的一律是黑色衣裤,衣无领,衣裤边上用各色丝线绣着各种或花、或虫、或鸟、或兽等花纹的图案,头上还戴着个竹壳帽。竹壳帽是用崭新雪白的嫩竹壳折制而成,帽上插几枚小圆如星的银质头针,颈上还戴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银项圈,走起路来,清脆的银铃悦耳,仿佛一支动听的乐曲。男子头缠白布头巾,头巾两端绣有几何图案花纹,他们的衣服多为黑色或深蓝色,大大的领子,对开的前襟,腰上缠着白色腰带。几个男子的旁边还竖立着几个黄泥鼓。阿晢说,他们是在商量明天盘王节的活动,说的是瑶语,所以我听不懂。在晒坪上坐的人,有一些她也没见过,估计是从远一些的寨子提前赶来的,怕赶不上明天的“观礼”。

晨光微熹之时,我还没起床,朦胧中便听到了“哐咚、哐咚、哐咚……”的震天声响。我赶紧起了床,跑到阿晢家的竹晒楼上,从晒楼上眺望,只见众人高抬着神像,在镲声、锣声、鼓声交汇中出现在村口的山道上。阿晢说,这是“游神”,一会儿“游神”队伍会从村后折回来,回来后便会在昨晚燃篝火的晒坪上进行祭祀和酬谢盘王的活动。

匆匆吃点早餐后,便随着阿晢跑到晒坪上,找好一个观礼的最佳位置。阿晢已经穿上了她们的民族服装,那娇羞俊俏的模样犹如一朵待放的莲花。今天来观礼的人也都身着盛装,有盘瑶族装扮的,有山子瑶族装扮的,有花篮瑶族装扮的,还有茶山瑶族装扮的,每一个瑶族支系的服饰都有着自己的特色,帽子、腰带、绑腿绳大都是红色丝线织绣而成,衣裤大都是黑色的,大红与大黑两相映衬,相得益彰。红色的丝线和银饰品是不同支系瑶族服饰里相同的物件,比如盘瑶妇女戴着硕大的银耳环,花篮瑶族妇女戴着重重的银项圈,茶山瑶族头顶帽子上有着六条弯如牛角的薄银片,还有的在帽子或腰带垂下的流苏般的丝线上挂上一些小银铃,银铃碰击,发出清越的呤呤声……人们身着盛装,充分显示他们对这个节日的重视,以及对盘王的敬仰之情。

盘王的塑像被人们小心而稳当地放在祭奠场的供桌上。这尊彩色木质神像高约1米,头戴玄色乌纱,身穿红色明代官人朝服,腰系玉带,神态威严庄重、目光炯炯、栩栩如生。在安放盘王塑像的供桌前,顺次摆放了土地、雷神、雨神、白娘娘、灵娘及猪、牛、虎、熊等各路神灵的木壳面具,面具前供放着祭品,并点燃了香火。

太阳渐渐升了上半空,深秋的阳光柔软而温暖,寨子后面雄伟的五指山被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这金色又与天边的彤云相接,已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了。寨子前面的苦楝树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笔直的树干高耸入云,浓密的枝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见证了坳瑶族人民从明朝时期迁居于此,在此地繁衍生息,以瑶族特有的勤劳和坚韧创造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瑶寨里,泥巴夯成的屋墙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透出温暖,屋顶上的小青瓦默默无言,多少年风雨的洗礼,让其成就了今天的坚强。是的,瑶族人民是坚强的。想当初,他们漂洋过海,跋山涉水,深入荒无人烟的深林,开山种地,辟谷造田,以泥巴树木茅草造屋以居,以粗粮野菜为食,自耕织,染布,缝制衣物,唱着“过山音”,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赢来了幸福与光明。今天,他们要打起黄泥鼓,跳起黄泥鼓舞,来酬谢盘王了。我认为,他们酬谢盘王,其实也是在感恩党。在封建社会,瑶民族受到残酷的压迫和掠夺而被迫背井离乡,四处逃亡。在广东省清远市连南瑶族自治县县城西南面,有石刻“大兵扫荡徭穴京观处”为证,这是崇祯十五年(1642年)五月,总兵郑芝龙统帅漳潮兵3万,进连山合剿瑶族人后留下的石刻。

黄泥鼓舞是瑶族传统的民间舞蹈,因使用黄泥鼓作舞而得名。“黄泥鼓”,瑶语“尼网雍”,最早的黄泥鼓舞为祭盘王时所跳,盘王为瑶族崇奉的始祖神。相传,盘王一日携子上山打猎,时遇大山羊,捉之,不幸被羊踢倒,摔死于梓树下。王妃痛极,命众子四处搜索,杀了那头山羊,又用一节梓树与山羊皮制成一面鼓,并糊以黄泥浆。在为王追悼时,其子怒击长鼓,其女挥巾洒泪而舞,以示报仇伸冤,此后即被沿袭了下来,传说反映了瑶族先民的狩猎生活及崇神观念,但之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黄泥鼓舞又加进了新的表现内容,如庆祝丰收、喜庆新居落成、男女婚嫁庆祝等,并不限于祭奠场合表演,同时鼓的制作也逐步趋向完善。

“师公”一边瞧着太阳的高度,一边慢慢剥落一只硕大黄泥鼓鼓面上的黄泥,等待着吉时的来临。他的身边,还聚集着几位稍稍年轻的“师公”,他们的脚边各立着一只比较瘦小的黄泥鼓。阿晢说,硕大的那面鼓称为“母鼓”,比较瘦小的那些称为“公鼓”,母鼓的鼓面大容易受潮疲软,使用前通过晒干涂抹在鼓面的黄泥来使鼓皮绷紧,而公鼓不涂黄泥也可以,只需晒晒也能发出清越的声音。

为祭奠活动担任伴奏的锣、镲、牛角、唢呐等乐器的忽然齐鸣,宣告了活动的正式开始。

鼓手们进场,相互对拜,并说些吉祥话语。年长的“师公”胸挎着母鼓,这次挎母鼓的鼓手叫盘振松,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黄泥鼓舞)的传承人。有报道说,上世纪90年代,盘振松曾应邀率队参加在日本举行的“民族艺人团”演出,他说:“看的人好像多是学者,虽然人不多,但感觉大家对黄泥鼓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演出后,有人甚至想买下黄泥鼓。”那是黄泥鼓舞第一次走出国门,盘振松回忆这些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还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这项技艺继续传承下去。

盘振松击打着节奏,率领着身挎公鼓的另外四名“师公”,先围绕供桌敲奏几圈后,四面“公鼓”开始围绕“母鼓”众星捧月般地跳起庄重而古拙的黄泥鼓舞。手持“公鼓”的四位“师公”边翻转击鼓,边往返穿插地表演着跨步跳跃、涮腰弓背、旋转退进等动作幅度大、跳跃性强、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舞步。他们用鼓点模拟找地、量地、平地、整地、扛木、锯木、凿木、抖木、安门、安瓦、种柱、庆功等动作,生动地表现着瑶族人民的生产生活。

“公鼓”造型的轻巧灵便是形成黄泥鼓舞舞姿灵活多变、刚柔相济的关键。相比之下,“母鼓”由于鼓身硕大粗笨而难于起舞,让人会感到它在舞蹈中的作用只是敲打节奏,却很少有人会留意两种鼓的敲打方法。我仔细观察了许久,才发现了“公鼓”是用两手的指、掌以不同的节奏和速度在两端鼓皮上进行敲击,奏出清脆响亮的动听高音;而“母鼓”则是右手持薄竹片、左手以掌在两端鼓皮上轮翻敲打,奏出不同音色的洪亮、厚重的低音。“空央、空央、空央,嘭、嘭、嘭……”不同音色、音高和节奏的鼓乐在山谷中回荡和鸣,形成了一部大气磅礴、无比厚重,笼罩着整个大瑶山的“山林交响鼓乐”。这鼓,只有在这样厚实的大山中才能打得,在水乡,是打不出这样的声音的!就如刘成章说的“腰鼓”只能在厚实的黄土高原上打,江南的水乡是打不好的,那是易碎的玻璃。

手持公鼓的“师公”围成一圈,顺时针舞动着;手持彩巾、头戴竹壳帽、身着盛装的坳瑶族姑娘加入了舞蹈的队伍,她们在内圈逆时针舞动着,歌唱着,动作变化多样,舞姿雄浑潇洒,场面热烈而又激动人心。我看看身旁,已经不见了阿晢,原来她也已经进入了舞蹈圈里了……

“空央,嘭、嘭、嘭……”“空央,嘭、嘭、嘭……”一部古拙的原生态舞蹈正在瑶家寨子里上演着……雄浑的,高亢的,厚重的鼓声,穿透了云霄;旋转,起伏,跳跃的鼓影让人应接不暇,这是一场动人心魄的舞蹈,一场瑶民族的史诗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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