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给我们的财富
□陈新民
父亲3月5日因病辞世,享年92岁。缅忆父亲大恩大德,件件往事涌向我心头:
我的故乡在甘肃临洮县北部的洮河边上,距历史文化名镇辛店二三里地。故乡虽物产丰富水陆交通便利,却没有产生过豪门望族,原因是一直以来战乱不休、匪患频仍——不等财产积累起来,新一轮洗劫就杀到。
看多了家起家落财旺财衰,我爷爷要求儿女:“一定要念书,只有念下的书(知识)才是贼抢不去、火烧不掉,水冲不走的财富!”
爷爷书念得很好,赶上废除科举与功名无缘,遂做起兽医。他把大伯、四伯和父亲都送去上中学(三伯自学成才,曾长期在省政府工作)。旧社会,一个中农家庭做到这一点是很了不起的。刚解放,爷爷又支持两个姑姑出门念书,两人后来一直从事文化教育工作。
抗战时期,父亲参加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支完全由文化人组建的军旅——国民革命军青年远征军,他所在的206师158团,官兵读书的风气很浓。形形色色的读物,奇奇怪怪的书生,构成生动景观,积淀父亲记忆深处。父亲的连长是个学理科的大学生,很有学问又喜好相面,他选中个体军事素质不高、身体相对孱弱的父亲当机枪手,理由是:“看貌相就知道这娃命大,他当机枪手,多活些日子,咱就能少死多少弟兄!”父亲说,大家都抱着必死的想法从军,但谁也没少带书!在军营,父亲第一次秘密读到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正是那个特殊环境,养成父亲好读书爱思考的习惯,也把革命理想的种子扎在他心中。父亲在青年军的几位弟兄,后来又成了他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生死战友。
父亲秉承了爷爷的人本精神和知识观。他担任中学校长几十年,始终以欧阳修的名言“立身以学习为主,立学以读书为本”为座右铭,并以此来要求师生,教育子女。
“文革”期间,父亲在“牛棚”,一关就是七年。即使在那种境地,父亲仍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见缝插针教导我好好念书。
有次,父亲被造反派打伤住院,我去看望。阴暗潮湿的外科病房里,除了父亲,还有两个看守。父亲头顶被带钉子的大棒豁开一条血口,缝了九针,胡须几乎被拔光,头脸肿胀人整个脱了形,见状我难过极了。父亲却只字不提伤痛,大声朗朗地要我挤时间念书(当时,只能说抄写背诵毛选和鲁迅著作),叫两个看守好生奇怪。
一次,我去“牛棚”帮助父亲铡饲草,我扎起马步按铡刀,他蹲地下入草。边干活,他边说论语里孔子谈教育,共用了7个“教”字,却用了56个“学”字,可见教是引导,关键在学、在自学。他给我讲欧阳修抄书起步,终成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讲他上兰州大学时的老师张舜徽完全靠自修成为一代通人大家;鼓励我坚定信心选准目标走自学之路。我那时已在农村插队,想想自个连肚子都混不住,哪能顾得上学习?于是气呼呼地说:“就算我想念书,就算我能挤出时间,书呢?”父亲无语。家中藏书早已被抄空,手头竟无一本可读的书。
还有一次,父亲在“牛棚”附近的供销社看到《新编北方中草药手册》,赶紧给我买了一本。他要求我反复抄录每一味中草药的介绍、抄录每一副药方,还要把所有的草药图像都临摹下来,要像李时珍那样学会识药采药。他说自己少年时期看过一本章回体科普读物《草木春秋》,书中以中草药为主角,用药方排兵布阵,攻克一个又一个沉疴顽疾,情节引人入胜,语言诙谐生动……他说上什么山唱什么歌,有什么条件就学什么,要我从识药记方入手,多背汤头处方,进而学习辨证施治,现在精心钻研,将来悬壶济世。
我劳动之余点灯熬油地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药性一遍遍抄过,没留下多少记忆,汤头处方背会就遗忘了,医书终归没念成。倒是反复临摹几百幅中草药图后,线描功夫却大大见长,从此开始饶有兴趣地学画速写画素描……1978年,我以全省专业第一名(文化课也是第一)的成绩考上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与临摹中草药图片多少有点关系呢。
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立乎大者,小者不可夺也!”他和子女谈话绝少论及吃喝穿戴,几十年如一日,不变的话题是说念书。念好书,在他看来就是立乎大者。记得上小学时,父亲就让我背会了穆青、冯健、周原的长篇报告文学《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他要我学焦裕禄的为人做事,学习穆青等人的作文。
20年前,我赴任漳县县委书记,正值陇中地区六十年不遇的大旱灾之后,父亲叫我先好好念念曾巩的《赵州赵公救灾记》。我到职即全力安排群众生活组织救灾扶贫,半年后大局趋稳,我写给省委的报告《漳县当前群众生活调查》,如实反映了灾情和县委政府(那两年,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就我一个正职)的救灾扶贫工作。时任民政部长多吉才让加按语批示,把报告转发全国各地民政部门学习。国务院研究室也派员来调查,将漳县救灾工作情况和我的报告摘登在国务院的《要情反映》。在父亲看来,这篇报告是我最好的文章,比发表在国家顶级报刊上的、比获大奖的那些文学作品都有意义。
念书,在父亲的语汇里有深广的含义。他历来主张深阅读,常说与其浮泛地浏览一百本闲书,不如把一本好书认真念一百遍。他“下得死功夫,学到活本领”的论点,坚持的朗读、抄写、背颂三结合的学习方法,都是出自对深阅读的理解。他所谓的念书就是深阅读,就是扎扎实实地念进去、再念出来,最终把书本知识融入思想、活化为智能,转变成才干。
我在甘肃省金塔县中东中学和酒泉教育学院任教时,把父亲的教育理念融入自己的教学实践,学生因此多有受益。如今在酒泉市各区县教育界、文化界、政界有一大批人才,既是父亲的学生又是我的学生。有人上中学在我的班,进了师范又师从父亲,有些先在师范给父亲当学生,后来又走到教育学院我的讲台下……父亲的“念书”教育,影响了几代人,主要是他的学生,也包括我的学生。
我学油画,妹妹学农,弟弟学工程建筑,我们仨都喜欢念书,而且都能动笔写些东西。更重要的是,因为念书,生活更充实、更优雅,这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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