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
青春祭
□王化理
阿克塞中学是文人出没的地方。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聚集过一批文学青年。如今,他们都已年过半百,生活在别处。然而在他们的青春里,留有不灭的火焰。
1985年夏,教育局通知我到县中学教书。暑期前,学生帮我把书和衣物搬到了新宿舍。学校虽然班级不足十个,学生充其量也就二百人,但校园很大,围墙四处开着口子,人与牛羊随意进出。我住进校东北角二排西二舍,匆忙与几位朋友打了照面。暑期他们有人要回内地探亲,有人要到远方参加笔会,也有人准备云游四方。几天后,安静的校园里只剩我和老霍。
县小,七八千人,且大都住在牧场上。那时要找一两个志趣相同的人的确不易。在此之前的几个假期里,我俩常凑在一起谈些人生和未来的话题,如此这般,时光过得快一些。尤其在雨天,感到寂寥,又无法排遣时,我们就结伴到雨中漫步。那时似乎不知毛毛雨的厉害,在坡度平缓的草原上边走边聊,形同湿透羽毛的鹤,在无边无际的大雾中踟躇游弋。那时虽然周身湿冷,但总对未来充满好奇。有时在夜里幽灵一般,绕街走了一圈又一圈,用歌声驱逐黑暗。城空如墟,见不到人,甚至都引不起一条狗的注意。想起来,多少有点禅意,像苏轼遇着了佛印。
老张大学毕业那年,恰逢阿克塞县在全省招聘人才。他应聘了。1983年,本科生,自愿到偏远的牧区,可窥其个性。与老张一起去的还有老高。他俩是校友,诗社同好。他们一到,学校里的“土著”与“客籍”文青一下子增至十多个。
1985年秋季开学伊始,寂静了一个暑期的校园喧闹如雀巢。备课、上课、批阅作业之余,就是读书和写作。那时流派和思潮此起彼伏,令人眼花缭乱,出版业也火得很。我们三天两头去一趟书店。书店的每一期订单,一度成了案头作业。书籍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天地的门。读书读得很猛,就连电影也是读的,《偷自行车的人》《八部半》以及希区柯克的《群鸟》,等等,都是通过读剧本了解电影,而真正看这些电影,也是这几年在网络上仓促浏览而已。我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就像上了瘾,《礼拜二午睡时刻》《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等篇目,借阅了一遍又一遍,总是苦于自己买不到书而甚感遗憾。
有时夕阳的光线搭在县城后山背上,山色苍青,雪峰亮如玻璃。午后时分,我们常常踩着羊肠小道顺着山脊漫游。一开始还走在一起,走着走着,三三两两就分岔了,随后相互间隔一条沟壑、一道山脊,到最后只听着山谷里人声隐约,有时突然传来一句:“啊,朋友,快点!下一个就是斯德哥尔摩!”每次出发时总是夕照如金,每次归来时总是星斗满天。
生活实在太静,总想搞个诗歌朗诵会什么的。第一次的地点选在县电影院,还真去了不少人,学生、家长、干部和社会青年。一上台,作为“土著”,我突然愣住了,一束束熟悉的目光令大脑一片空白,记住的诗句突然逃离了,尴尬之余,还是将手抄诗稿拿出来仓促念完了事。那次朗诵会上,老张朗诵高尔基的《海燕》很成功,赢得了好评。最后,所有朗诵者以合唱《过去的事情不再想》谢幕。
那时我们可能连续几天互不见面,即使见了面也保持矜持。这时大家知道,在读书呐!突然有一天晚饭后,有人站在台阶上喊:“老高——老霍——老窦——老火……在干吗呢?喝咖啡了!”
“咖啡沙龙”开始了。
一间小小的屋子,常常挤着三五个人,有时会增加到十几人,坐的、躺的、立的,抽烟、喝茶、品咖啡。书籍、文学、人生、奇闻……机锋迭起。思想的芬芳像咖啡的浓香一样飘逸,就连屋间尘埃,一旦引燃,都会爆炸。
老张住在我隔壁,他写诗进入状态很快。昨天还是读书串门,今天突然宣布,不再读书了。这种状态的来临,有点涅槃的味道,或者像蚕吐丝的状态。常态终止,进入到拒绝扰攘的状态。他一般闭门不出,即使从门里走出,便推门进来,手中拿着诗稿,“化理,你听我读,看看感觉怎么样。”读着诗稿,你能感觉到创作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超越,换句话说,创作让他感受了拯救心灵般的超度。就这样,一天一首,或更多。一两周,一个油印诗集结集了。老高也写诗,他更关注博尔赫斯;老霍既写作,临帖也很用心;还有老窦,总是在为某个目标忙忙碌碌。我那时在写小说和翻译上花费了不少时间,虽然有零零星星发表,发出去的手稿大多以收到编辑的一封“终了没推上去”为由的退稿信而作罢。
后来学校从山下搬到了新校址,一天早晨,我发现新校园里又变得很寂静,从老张老高老刘住过的门前走过,心中怅然若失,人走屋空,那是1992年。又过了17年,直至2009年秋,我离开了那里。那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家门,回首我生活了30年之久的这片土地,看到大风扯着如幕的乌云从山野漫过,听到秋叶像木头一样跌落在街上。
2017年夏初,我随一个访问团到了阿克塞,晚饭的饭桌上,一位副县长对我们说:最近县上刚刚出了一本《阿克塞文学作品选》,给大家每人赠送一本。打开一看,老张、老霍、老高以及我的一些文字收录其中。随团的一位青年随手翻开书页,为大家朗诵了起来。本来是晚餐,却变成了朗诵会,十几人围桌端坐,除过朗诵者富于情感的朗诵,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牧场、天空、雄鹰、骏马和羊群,以及熟悉的生活一一展现。一阵掌声之后,县博物馆的一个哈萨克女孩站起来,自告奋勇要朗读我的一篇散文。她用温婉而平和的语气朗诵了起来。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讲述你自己的青春岁月,此去经年的沧桑,突然点燃了多年的思念与感伤,泪在胸膛里像波涛一样激荡,撞击着心扉……岁月啊,你这无情之物,为何让青春流逝!生活啊,你这不息的风浪,为何带走了一同走过星夜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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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