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路风和雪

□杨建东

每年的冬天,我就想起一条河,流淌在记忆中的古河——薛河。

1997年10月,夏镇大官口村的刘老汉来文物管理所对我说,俺村后的薛河要开工了,你去找文物吧。若说挖黄河长江用不着我操心,挖薛河,我警惕了,我曾在干涸的河底挖出隋唐碑,刘老汉曾上交唐代石塔构件,村民说河中还有石碑,没有河工,谁也找不到。如今,微山县水利局搞清淤工程,你说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我双脚擦油一般“哧溜”滑到分管县长跟前,县长召来公安、水利、文化部门领导,共同打印保护文物的通知。

10月底,我每天带着饭菜骑自行车顶着北风行程12里赶到河工工地,向推土机的师傅宣传《文物法》,太阳西落再回家。工地8里长,56部推土机同时施工,我每天在推土机的履带下捡拾陶片、瓷片、古钱,累得我双腿灌铅一般。一天,茶杯已干,便去村民的菜园里拔萝卜解渴,卧在岸上,仰望高空,浮云悠悠,真羡慕浮云的悠闲自得,可我的心头压着保护文物的负荷,不能有丝毫的疏忽,不能有逃避艰难的懒惰思想。河东段被推土机推出一片石料,有长方形和大条石,上面皆有錾道,我蹲在那儿寻思,这不是古代建筑石料吗?一位村民向我招手,我跑过去一看,沙土中露出一块石碑,几个村民围过来架起石碑就走,我拦住他们争执起来,说哄抢文物由公安部门拘人。协商托运费,他们将石碑运到文物所。我用清水刷洗掉碑上的泥沙,发现是唐开元二十五年经文碑,上部刻3尊佛造像。兴奋、激动仿佛两个古代舞女围着我翩翩起舞,弄得我下半夜都没困意。早上拉开家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装上饭菜正要动身,妻子怒骂,雪下得这么大你想死外头,也不买面买炭,光想河工,文化局能提拔你?是的,这一个多月天天“死外头”,对得起事业,却有愧家庭,为息事宁妻,没敢出门。次日雪初霁,妻子扔给我一双球鞋说,球鞋踩雪,死外头别回来。漫天皆白,红日升起,自行车轮子轧在雪上发出“吱吱”声,狠命蹬车也没有步行快。来到工地,一位司机师傅说昨天你没来,出了一块碑叫北岸的老胡拉走了。我怒发冲冠急爬北岸,谁知雪厚岸陡,爬一步滑一步,老大一会才爬上岸,找到胡家,他索价二百元,次日来拉碑,他又抬价,我拿公安吓唬他,他说北岸归滕州,微山公安不敢抓俺。事难办了,此事涉及两个县市,我委曲求全“五顾茅庐”,胡索四百。我找夏镇派出所,所长说,只有一个法,由县公安局找滕州公安局。我气得一天没下饭,和文化局、公安局的同志先去滕州张汪镇派出所试试,人家十分热心,帮助解决。此碑终于运回,是唐开元五年佛教碑。

12月初,河工竣工,我的自行车轮子也歇歇了。我算了一下,一天往返24里,30多天总行程800余里,人家岳飞“八千里路云和月”,俺老杨“八百里路风和雪”,我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饥寒交迫,经历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憨拼傻帽,经历了常人难以享受的无穷乐趣,在文化遗产这片广袤的原野上,我肩负着竭力保护文物的负荷,怀着迎风雪斗严寒的意志而呕心沥血耕耘着,真是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我收获了沉甸甸的硕果:唐开元年间4块碑、石塔、石佛像、须弥座、瓷注、瓷豆盘及春秋战国至明清的生活、农事用品200余件,就摆放在文物库房里。我乘兴撰写文章,在国家考古学术刊物《考古》2001年6期和9期介绍了薛河的考古收获并考证薛河北岸在唐开元年间有一座寺院,毁于唐会昌五年灭佛的政治事件。

国家博物馆的专家和省博物馆郭馆长来微山时都劝我,要坍塌的古墓你敢钻,薛河里和村民吵架,别这么拼,要考虑家人和自身安全。我退休前,济宁市文物局宫局长忧虑地说,你保护薛河里的隋唐文物,换别人风雪天谁出门?你走了,以后的考古工作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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