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人 刘琴

济宁日报 2021-08-29 21:01 大字

小妹出生后,村里人对父亲说:“虽说你的闺女们都长得水灵,可家里还是要有个小子,有力气,能干活,是顶梁柱哩。”父亲笑着说:“老话说得好,闺女是小棉袄,心细,疼人,对爹娘知冷知热的,不比小子差哩。”

端午节后,父亲扛着铁锨来到房后的菜园边上,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大步丈量了,紧贴着菜园开始挖土。几天的工夫,就挖了二亩大小的一片地。

镇上大集的时候,父亲买来几大捆树苗,在挖好的地里种。福全叔腿脚不好,看着父亲栽树苗,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老哥哥,种点嘛不好?咋种了这么一片泡桐?这树虽说长得快,可木头轻软,做不得正儿八经的家什哩。”父亲说:“这树挺好哩,开花香,又好看……”

福全叔说:“那就栽点槐树楸树啥的嘛,木头值钱,打家具结实,比泡桐好哩!”父亲说:“不换啦,就栽泡桐吧,不换啦……”福全叔盯着父亲的脸看了半晌,摇摇头,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几场雨后,泡桐树苗挺直的树杆,碧绿的叶子,圆圆的树冠如同小伞。父亲一边种地,一边照看着泡桐。赶上雨水稀少,就担水来浇。从村西头的水井到林子,要拐过七八条胡同,穿过大半个村庄,每次都要几百担水。

高大瘦削的父亲,挑着大水桶,一趟一趟地走,水花洒出一条泥泞的小道。肩膀压得红肿,腰背酸痛,汗交错在脸上脖子里,头发蒸腾着汗气。直到浇完了,看着绿得发亮的树,父亲眼里满是欣喜。

小妹两岁时,右胳膊起了一层红色细密的小疙瘩,不停地大哭。母亲以为是湿疹,找了草药熬汁涂上,小妹仍大哭不止。父亲心急如焚,抱着她来到村卫生室。

赤脚医生刘珍珠仔细看了,涂了层药膏,又拿一包药片研成细末,洒在胳膊上,用干净的塑料纸包好,父亲抱着小妹回了家。没想到,半夜时分,黑暗里又响起小妹尖厉的哭声。

母亲点亮煤油灯,见小妹哭得脸颊通红,声音嘶哑,怎么哄都安静不下来。只好把小妹的夹袄袖子剪开,一点一点揭开塑料纸,昏暗的灯光下,那些红色的小疙瘩,都烂得不敢看了。母亲两眼含泪,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父亲眉头紧皱,对母亲说:“别急,你先抱着孩子,我出去一趟。”

父亲拉开院门走了,约摸个把小时回来,满脸是汗,喘着粗气,身上被雾水打湿一片。他指着院外说:“我刨了两棵泡桐,没长成也实在没法。我把树扛到镇上去卖了,咱就带着孩子去城里看病。”

父亲用卖树换来的钱,和母亲抱着小妹来到城里医院,治了几天,小妹胳膊上的红色疙瘩消了。医生说,带着药回家涂抹,等患处结痂脱落就好了。一个月后,小妹的胳膊和以前一样了,父亲和母亲才放下心来。

后来,母亲遇见村里的“大喇叭”刘桂花,她说这疙瘩叫胎里毒,是孩子在胎里妈妈吃了咸辣的东西。母亲听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随即泪流满面。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过得艰难。父亲从部队带病回家,一家人住在两间土坯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到头见不到肉菜和白面。母亲怀着孩子,吃的也是青菜熬稀粥。没钱买酸味的水果,母亲只好倒点老醋,用碗端着慢慢地喝。

父亲给母亲做几个窝头,再从菜园里摘几个辣椒,切几根咸菜,在母亲眼里就倍感欣慰了,她记不清吃了多少辣椒,多少咸菜。刘桂花不是医生,她的话不是结论,却在母亲的心里留下一抹难言的酸涩。

十年后,泡桐树长得又粗又壮。每到夏天,喇叭状的花朵满树盛开,一簇簇,一穗穗,浓浓的香气飘出几里地。远远望去,泡桐树林遮天蔽日,如同一片紫色的云霞。

父亲常到林子里,坐在树下,一边吸着老旱烟,一边望着泡桐树,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有时候过了饭点。母亲走出家门一路寻来,见他仍痴迷的坐在树下。母亲站在林子边上喊着:“这都啥时辰了,也不回家吃饭?”父亲并不急躁,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慢慢走出林子,指着泡桐树笑说:“好,好啊!”

三年后,我升入高中,学校在离家五十里远的杨柳镇,成了住校生。第一次放假是下午,天色已晚,离家远的同学都第二天回家。对我来说,回家是心中唯一的念头。我骑着自行车冲出校门,上了那条熟悉的小路。等我终于看到家里的灯光,已是晚上九点多钟。

父亲和母亲正在院子里拾掇玉米,见我回家都很高兴。看着我被汗浸透的衣服,深陷的眼窝,消瘦的脸,母亲眼里汪满了泪水,连忙提着汽灯到菜园里割了把韭菜,父亲和面烧水打着下手,母亲赶快包着饺子。坐在炕上,看着我低头猛吃的样子,母亲无尽的心疼。

后来每隔半月,父亲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他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母亲做的糖火烧,白面饼,煮鸡蛋,用罐头瓶装着的甜面酱,还有煎得香喷喷的小黄鱼。父亲放下东西,嘱咐几句,顾不得歇息,就返程了。

看着父亲送来的东西,我知道家里逢年过节也很少吃到。每逢镇上大集,人群里总有父亲的身影,他面前是粗壮的泡桐树干。卖树的人很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父亲的树,每次都是天不过晌就卖完了。父亲说:“买的卖的都不易,我少卖几块也罢……”

大姐大学毕业后,进了外贸公司,爱人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军校生,从部队转业后,在粮食局工作。他们在城里安了家,成了村民们羡慕的拿工资的城里人。几年后,大姐买了楼房,添了电视机、录音机,还为父亲买了一辆新自行车。

我高中毕业后参军,七年后佩戴中尉军衔的我,与同为军人的爱人在部队组建了家庭。第一次和爱人探亲回家时,远远地看见那片泡桐树,看见树下的父亲和母亲,一颗心瞬间被温暖包围。

看着我们的军装,看着一枚枚闪亮的军功章,父亲和母亲高兴得不知说啥才好。父亲满怀激情地讲自己在部队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我知道,那刻印着辉煌与梦想的军营,是父亲心头最深的眷恋……

又过了三年,在幼儿园当教师的小妹,嫁给了邻村开货车的小伙子松涛。幸福的小家,买了汽车,还盖了二层小楼,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因为离家近,小妹和松涛隔三差五地开车回家,后备箱里装着大米面粉、鸡鱼肉蛋。松涛老实本分,心地善良,是个能吃苦有闯劲的小伙子,进了门一刻不闲,劈柴垛草,打扫院子,挑水浇菜,喂猪喂鸡。看着他手脚麻利的身影,村里人无不夸赞。

云去云来,岁月如歌。古老静谧的山村,犹如绚丽多彩的画,泡桐树林也成了一道迷人的风景。家中的小院里,丁香和月季竞相开放,火红的海棠映照着院子。

父亲和母亲坐在竹椅上,摆一壶绿茶,花香茶香随清风袅袅飘散。母亲微笑着,眼里满是幸福,“老头子,咱这辈子没有小子,日子过得不比谁差哩!”父亲点点头,透过院墙边的花丛,看他栽下的高大茂盛的树。泡桐,在家乡以至广袤的江北,也被叫做梧桐。父亲就温和又平静地说:“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苗青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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