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与漪园

济南日报 2019-04-10 00:00 大字

□侯林 侯环

张泗水忠厚传家张家园百年不衰

明清时代,在济南城西东流水巷,巷南巷北各有一处依泉而建的私家园林,巷南的一家为张氏漪园,巷北的一家为贤清园(明时称伊人馆)。这两家泉水别墅,在济南园林史上最为声名显赫。

漪园建于康熙初年,建园人为历城人张秀。漪园依古温泉而建。这张秀实为一宽厚善良、有德有识之士。乾隆《历城县志》特将其收在列传九“一行”中,并作解说云:“其行著于家而德及于乡人者,谓之一行。”

张秀字泗水,本传称其“家素封,世以善良称于乡。”并列举了两个事例。

其一:(张秀)卧外寝,仆持械潜击之,误中床。左右执鸣官。秀为请曰:“仆素痴,或未审卧者为主翁,幸赦之。”

仆人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却以仆人“痴”为理由要求官府赦免,至于仆人是真“痴”还是假“痴”,只有张秀心里明白。其对下人宽厚容忍如此,实在难得。

其二:(张秀)有别业在西郭温泉侧,建台榭、种竹环之,曰“漪园”,为达官宴游之所。园之东,居民蓄粪草以肥田。一日,大府眺台上,令驱而徙之。秀跽请曰:“此方积秽历年所矣,驱之将敛怨,且细民生计颇艰,舍此更无隙地。”大府曰:“此长者之言也。”遂止。

上则是与仆人,此则是与穷苦邻居,本为游览胜地,却与粪草相邻,煞风景者,莫此为甚,此时,大府一句话便可令邻人将粪场搬离。而张秀却考虑到邻居生计困难,且此处蓄粪草由来已久,跪请大府收回成命。张秀的处世规则是不“敛怨”,这是宽厚,也是智慧。

古人云:善有善报。又云: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自康熙初年至嘉庆初年,张氏漪园历经百余年风霜雨雪而屹立不倒(北邻的贤清园早已数易其主),其根本原因,不能不与张秀家族忠厚传家,与人为善的处世原则和家风家教密切相关。而这些,也正是济南人世代信奉并坚持的优秀传统价值观念。

张家园妙结构世人嗟叹王渔洋抖包袱泄露天机

迄今我们发现的写漪园最早的作品,是明末清初著名布衣诗人杜首昌写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的三首诗歌。其中两首为:

《刘訒庵学使移尊张泗水漪园,邀晤邹石瞻太史、马裕斋仪部、苏次山观察、陈邻公大参》:(西郭名园构辟疆,秋深草木尚青苍。泉声引客穿花径,鸟语迎尊到草堂。碧沼观鱼游细藻,金鞍簇马系垂杨。暮林微雨斜□日,洗盏重斟酒更香。)

《张泗水漪园寻秋留饮花下》:(朱门曲榭跨泉开,池上观鱼步几回?杨柳绿围墙以外,海棠红映水之隈。为留细草何妨长,补空闲花不待栽。沽酒击鲜情缱绻,无嫌□数我常来。)(有的字漫漶不清)

刘訒庵学使,即时任山东学政的刘谦吉(字訒庵),他是杜首昌的山阳老乡。由此可知,漪园在康熙三十四年前后,已俨然成为山东和济南的官员们接待贵宾客人的场所。诗中最值得注意的诗句是“朱门曲榭跨泉开”,它告诉我们,漪园的建筑是在(泉)水之上的。因为诗的简约与抽象,这一景况显然不易表述,其后,王士禛的散文《游漪园记》则具体、详尽地描述、展示了这一美丽的景观。

康熙四十四年(1705)四月,刚刚由刑部尚书任上卸任归里的72岁渔洋山人王士禛,在好友朱缃、钟辕的陪同之下游览了漪园,写下《游漪园记》这篇著名的游记文章。整篇文章宛如导游图一般清晰,历历在目。文章中,王士禛以精妙恰切的语言,诗情画意地描述了漪园的景点或曰看点,如漱玉堂后泉池,“水清碧可鉴毛发,……金鲫被水,大有径尺者,游泳萍藻间,见人殊不畏。池上有杨柳合抱,长条下垂披拂,与萍藻相乱,荫可一亩许。炎景却避,凉风洒然,游者徙倚不能去。”好一个诗意、灵动的清凉世界,尤其在济南炎热的夏季,这实在是一处难得的消暑胜地。又如清皓阁,那是一处登高望远、豁目开襟的高阁雅筑:高阁临风,济南形胜尽收眼底,下俯清流,涛喷珠跃,远观群山:“南山如画屏,萦青缭碧”。此外,漪园就连花木也十分讲究:“廊北皆巨竹”“亭前有栝桐”,而王士禛和济南人最为钟爱的“秋柳”,始终是漪园的“当家名旦”——或垂柳当门,或绿柳拂水,皆“婀娜可爱”,此真正济南特色也。

然而,漪园最大的特点还不在此。它最为绝妙的在于主人独创的结构:它以泉水为贯穿,因泉建园,以水景取胜,却又含而不露,蕴藉有味。未见其园的人,不会知道,漪园一切的建筑如厅堂楼阁等,全部是在水上的。整个漪园“跨水为亭、为堂、为楼阁、为长廊,皆因水而胜”,而且,该园又别具匠心地向游客抖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先不告诉你;而深谙叙事之妙的王士禛便借此展示了他那纡回曲致的叙事技巧,他在文章开头说漪园“因水为胜,然始入门不知其为水也”,这是“藏锋”,它中间暗藏消息,于是,当他带你一一走过亭、堂、楼、阁、长廊,直至登上大溪阁之后,他才如同抖包袱般地告诉你:你一直是在水上走过的,你可知晓:“跨溪水登阁者不知水,至是乃知之,则阁如海市蜃楼矣。”

漪园,表达了中国古典造园艺术中藏与隐的妙用,展示了传统的高超的中国造园艺术。

主人世守妙结构,月廊箫鼓风流多

乾隆十三年(1748),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一年,乾隆皇帝东巡,张秀之父张明玉带着张秀年仅5岁的幼子张永清赶往长清迎驾,其间,“生而颖异”的张永清向乾隆一行人背诵了乾隆在藩邸时期诗集《乐善堂诗集》中的作品,大受奖赏,一时呼为“神童”。

此时,张家又对漪园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整修与提升,他们添建了楼阁与栏槛,并且在观鱼池旁增建了新的亭子:逢源亭,以供人们观鱼时休憩。于是,自乾隆东巡之后,漪园迎来又一个名士荟萃、满园生辉的美好佳期。

清乾隆元年(1736)的状元金德瑛,堪称漪园的真正知音。这位后来做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高官,乾隆十七年(1752)任山东学政,这年秋天,他带领自己的爱徒、如今是最为器重的幕僚蒋士铨来到漪园,一见倾心,写下《张氏漪园率笔》(三首):

历城泉水天下无,随地涌出皆明珠。张家园子分一曲,玲珑户牖如冰壶。

红鱼白鱼数十尾,方池戢戢游千里。可怜犹有贪饵情,相忘弗及江湖美。

新添楼槛俯清濠,称放渔舟绿玉篙。三人静坐无所语,只试茶烟一缕高。

三首诗写来轻灵洒脱,富于情趣。其一说漪园是“天下无”的济南泉水之一曲,但它是“户牖”即私家别业中的“玲珑冰壶”,这就凸显了漪园作为美丽的泉水园林且为(幸福的)私家所拥有的双重属性,这对主人显然是最好的祝福。其二写王士禛当年倾心描绘的游鱼,却转而以鱼的“贪饵”告诫世人(也许更是自我告诫),富含理趣。其三,写道漪园最近又添建了可以俯视护城河清流的楼阁与栏槛,诗人们欣然静观城壕之中往来的渔舟与如同绿玉的竹篙,这是多高的享受啊!

在诗坛上与袁枚、赵翼并称为“乾隆三大家”的蒋士铨,所作《八月十三日游济南城西张氏漪园》却以厚重有味而别树一帜:劳人出郭马脱衔,厌听市语声喃喃。那知湫隘閟泉石,展拓人境亭台嵌。入门水木露明瑟,坐见石齿流渐渐。树根煮汲响争沸,清味注腹殊酸碱。轩阶向背合疏密,露台俯仰皆可觇,清濠如练抱城脚,女墙侧放秋山尖。虚堂曾与驻青盖,亦觉花木增清严。下台缓步倚方沼,投饵一试群鱼馋。背廊觅径最幽邃,树隙日影浮襟衫。主人世守妙结构,已知胸次异俗凡。名泉随地涌珠玉,玲珑但少青巉巉。岂无达者恋丘壑?盛名清况知难兼。上马欲去柳拂面,仆隶何取俱回瞻?

泉石、亭台、水味、花木、鱼沼、虚堂及周边的清濠、女墙等,诗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和侧面展示了漪园的美质,然后追根溯源,这造就了美的根源在哪里?诗人的回答坚决而深刻:“主人世守妙结构,已知胸次异俗凡”。又是结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蒋士铨认为,漪园的美在于一代又一代的主人世代相守,坚持并且维护了其固有的绝妙结构,由此可以看到主人非同常人的胸怀与见识。而这“妙结构”,显然就是上文看到的,王渔洋们所揭示的漪园作为水景园的高低错落、动静相生、显隐结合的迷宫或曰抖包袱的结构,而秉性刚直、不谐于俗的诗人还发现了漪园的缺陷与不足,并和盘托出:漪园缺山、缺假山。虽则“名泉随地涌珠玉”,但“玲珑但少青巉巉”。

百年之后荆榛易长,华屋幽榭变身酒家

漪园的全面衰落发生在乾隆末嘉庆初年。

当年被誉为“神童”的张永清,曾经被视为张氏家族的希望与未来。据《县志》载:张永清长大后“善诗赋”,殊知刚刚补上诸生,便突然离世,年仅23岁。

乾嘉年间在山东为官的滇南名士刘大绅写有《王镜沚邀饮漪园》诗:

夙负名园诺,今从好友过。门前流水细,楼上夕阳多。酒望新摇曳,诗人旧啸歌。百年悲往事,不醉复如何?园旧为渔洋、幔亭、圣舆、子青诸人觞咏地,今树酒旗矣。

刘大绅此诗作于“乙卯”,即乾隆六十年(1795),此时漪园已高挂酒旗,变身酒屋,刘大绅受好友之邀恰在此饮酒,他抚今追昔,想起此地乃百年文化胜地,今沦落至此,不胜伤感,只喝得酩酊大醉,败兴而归。

对漪园的寥落深有痛感的济南名士还有很多,他们或追怀漪园往日的美丽,或感叹岁月的无情。如董芸《漪园》:“柳外红楼竹外泉,座中曾擘薛涛笺。于今自笑垂垂老,一别名园三十年。”由这首诗我们方才知道,原来漪园的楼观是红色的,蓝天、红楼、绿柳、碧泉,那是什么成色?还有济南诗人范坰《漪园》诗:“龆年曾记戏漪园,花近高楼水映轩”,又是何等丰标!可叹范坰在此诗的注文里凄凄地说:“儿时嬉戏,园尚完好。四十年来芜败甚矣!”

我们禁不住为漪园的凋零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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