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榛莽世界的隐秘真实
□ 彭忠富
记载我们前世的史书堆积如山。但在横平竖直的官方书写中，先人们却逐渐失去了真实的面目：过于滚烫的血液都被冷却，过于激烈的情绪都被安抚，幅度过大的表情都被复位，直至所有人的档案被裁剪、熨平，打包成最温润、最庄严的形状。渊渟岳峙，山河妥帖，最终一切道貌岸然。其实，世间除了金戈铁马，还有柴米油盐；登台的不仅有帝王将相，还有泼皮醉汉。正如凌霄殿外，还有一座花果山。它朝天高高竖起的反旗，使我们意识到，很多最鲜活的风景，恰恰都被放逐在了冠冕堂皇之外。
要想探寻历史的真相，我们还得在乡间野史或前人笔记中去梳爬、去整理。也许循着这些或明或暗的指引，我们能够抵达那枯木下的根系、干涸井底的暗泉、绝壁内的洞穴，最终寻找到那个被庙堂遮蔽，狮虎狰狞、植被凶猛的榛莽世界。作家郑骁锋近年来一直在全国各地行走，涉及庙堂、战场、官府、书院、码头、佛龛，以及海岛与荒原，甚至还有一座盐湖，而行走范围北至辽宁，南至江南，西至关中，东达东海。郑骁锋期待通过这些匍匐于大地的行走，回到历史故地，将自己化身为时空侦探，搜拣到一些被前人疏漏的线索，进而开启某扇被隐藏的、剖析史事的侧门。
郑骁锋将这些行走过的地方称之为“野河山”，野河山有狼奔豕突的强烈动感，呈现出一种峰峦粗粝、水流杂乱的蛮荒意境。例如在游历浙江舟山花鸟岛后，作者感叹道，“英国人的炮弹在东海水面炸起的大浪，激得几千里外的紫禁城也剧烈地动荡起来。面对一只硬塞过来的船舵，谙熟于春种秋收的古老帝国手足无措。这块满载着四万万不识水性的人的巨大陆地，无助地陷入了迷航。”这样的文字不只是给人以启发，更有开阔见识、拓展视野之功。
在《野河山》这本散文集中，郑骁锋选取山东曲阜、陕西周原、垓下古战场等十二个不同类型的古迹，挖掘在程式化的正统官史叙述之外，那些幽隐的更为鲜活的真实。作为一个文史纪录片撰稿人，郑骁锋的文字自然拥有影视特质，比如不断的场景转换与时间跳跃，能给人以极富快感的画面冲击；同时，他深厚的史学造诣，也使得这部文史游记的叙述稳重可信，一砖一瓦一山一水，任何细微处都有可能窥见历史隐秘的真实。
譬如在《诸神黄昏》中，作者梳理了陕西宝鸡周原这块周文化发祥地的前世今生。周原号称“青铜器之乡”，作者在文中列举了鹿形牺尊、毛公鼎、大盂鼎、虢季子白盘、散氏盘等。每一件青铜器的背后，都蕴含着曲折离奇的故事。“从甲骨到金石，随着文字的载体越来越坚固稳定，对于这个已经有能力为时间加注刻度并即将开始留下明确纪年的民族，众神，或许应该离开了。这个回荡着金属铿锵的周原，竟是诸神的涅槃之地。”与此同时，那些与周原有关的古公亶父、邑姜、姜太公、周武王等人，也在作者的梳理下变得丰满而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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