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云 小草

济宁日报 2019-03-15 00:00 大字

小明定亲啦。未过门的媳妇叫喜云,娘家是马集公社店子村的。

我和江丽分到五队,与小明都在一个队。他个子一米七以下,古铜色脸堂,眼不大,但永远带着憨厚的笑。他母亲去世早,爷俩相依为命。三间又矮又暗的土屋,一间厨房,院子是用玉米秸围起来的,没大门。每天老队长在老槐树下敲钟分完工,我们下地干活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不长时间就熟了,成了好朋友。放工后就把农具放在他家里,爷俩都恳切地留我们在家吃饭,熟了知道爷俩厚道,坐下就吃,就像自己家一样。华山在三队染坊干活,与小明家只隔一条小胡同,院邻院,也常过来吃。一碗地瓜糊涂,从缸里捞半碗咸菜,吃得很香甜。

小明结婚了,婚礼很朴实,最亲的族人、朋友几桌就成。喜宴要比八月十五、过年丰富得多,马牙肉、鱼、鸡几大件这是必有的,参加宴席的人盯得最要紧的莱就是马牙肉,也就是码得齐齐的一碗红烧五花肉,乡亲们一年吃不到几回,用筷子夹起,左手在下面托着,仰起头,慢慢放在口中,细细的咂磨,脸上是满足、幸福的笑。我那天因县里有事,没能参加宴席,下乡没几天,也不懂那些礼节,当时没感到什么,现在想起来悔恨莫及。

十月,是农民希冀的季节。大大的太阳挂在天上,大豆熟了,玉米拉到了场里;桃子、李子挂满了枝头,朝阳的一面己泛起红红的晕,过不几天就要摘了。一天,我到场里给剥玉米的媳妇们记工分,第一次见到了新媳妇喜云。

她来晚了一些,手里拿着板凳,迷茫的找自己能干活的地方。结婚三天了,我第一次见到她。个头儿给小明差不多,不知弯了几道弯的卷发,有条不紊的贴在头上。那时城里都不兴卷发,农村称这头发叫火结发,自然卷。这样的女人脾性大,有主见。喜云白白的瓜子脸,薄嘴唇,一对细长的眼睛,黑眼球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睛,透着她的俏丽、机敏和泼辣。

喜云穿得特别艳,上身三件印花褂子,第一件大红色,第二件蓝色,最里面的一件粉红色,每件之间都相隔三指,看上去就像三条彩带绕在腰间。农村叫“三滴水”,代表着娘家的富有和对女儿的疼爱。下身穿一条深绿色裤子,脚穿一双绣着蜻蜓戏莲的花鞋,整个人就像一朵出水芙蓉。

一个媳妇喊:“喜云,来我这边干活,沾你点喜气。”喜云麻利地坐在她身旁,一边聊,一边剥玉米。这时,那边的堂嫂小环也扯起了嗓子。一群媳妇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剥玉米是媳妇们的特权,在场里又能哄孩子,又能回家做饭,大姑娘、男劳力就要下地砍玉米,割豆子,又热又累。喜云嘴快手也快,每天数她剥的最多,还没耽误逗笑打闹。

喜云嫁过来后,小明家也用砖石砌了院子,安上了大门,垒了一个猪圈,养了两头猪,喂了十几只鸡,又喂了小狗叫“黑黑”。院扫得干干净净,柴垛码得整整齐齐。鸡鸣、猪叫、狗汪汪,再加上喜云的笑闹声,一个小院充满了生机。

已到深秋了,地里的庄稼收起罢了。麦苗露出尖尖,玉米、地瓜也分到家,这是乡亲们最休闲最满足的时候,粮囤满了,红萝卜、青萝卜、大白菜堆了半屋。老爷们儿这时候有时间蹲在老槐树下,晒太阳吸烟,拉地里的事,村里的事。媳妇们可没闲着,用分来的小部分地瓜,到四队粉坊换几捆粉条。那是冬天招待来亲来友的细菜,没特殊事,走亲串友都是冬季,平时农活忙,没时间。

冬闲了到喜云她家吃饭,饭也大不一样了。地瓜糊涂里有胡萝卜、黄豆,咸菜切得细细的,用熟豆油一拌,中午晚上都有熟菜。最常吃的粉条炖萝卜、炖白菜,有时遇上卖豆腐的,就用瓜干换几块豆腐。那天下午天要下雪,收工早,我到她家玩。喜云笑眯眯的说:“天要下雪没活干,你和小明喝酒去,晚上我给你们做白菜炖豆腐。”喜云从不喊我名子,见面就是“你”。她说完,拿了瓜干换豆腐去了。我们走进屋里点着煤油灯,小明从里间揣出一瓶用地瓜干换的瓜干酒,倒在酒壶里温上。我和他爷俩一边聊,一边等喜云做菜。那时候吃顿豆腐难得,一是卖的少,更主要的生活拮据不允许。二是谁家的媳妇要是常换豆腐吃,街上就会偷偷的讥笑她:这媳妇过不好日子。喜云偶尔换三四块豆腐,还要留下一块蒸馍时放在锅里。蒸熟后切成薄片,用盐麻在盘子里,早饭代替千遍一律的老咸菜。她的机灵能干,把单调的生活搞得红红火火。

不一会儿,喜云端上了一盆热腾腾的豆腐炖白菜,还有一盘咸豆腐,一盆汤,一筐子馍,“行啦,吃吧。”在灰暗的灯下,她爷俩坐在案板北头吃饭。老爷子从不喝酒,我和小明坐南面,边喝酒,边兴高彩烈地拉村里队里有趣的事。这时屋外飘起雪花,屋里更冷了。但我们的心却暖暖的,酒足饭饱。我就告辞,冒着雪花向知青组奔去。不用送,她家距知青组很近。

春初,地里开始有活了。这时听路上媳妇们喳喳:喜云有喜啦。我听了高兴但又茫然。收工上她家去,她正忙着喂猪,细细的悄悄打量,确实没以前那么灵活了。她好像发现了我的眼神,双手赶紧放在肚子上,眼睛笑成一条线,“你看啥,我做饭去。”小步快走地去厨房。

喜云生了。一个女儿。爷俩笑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带跑的。喜云爱抱着女儿在街上与人说笑,孩子哭了,撩起衣服就喂,无所顾忌,脸上充满幸福、快乐。冬天女儿就会学步走了,对我们天生的近,见了就张开小手让抱抱,“咯咯咯”笑个不停。喜云是山里的姑娘,手很巧,给她女儿做了虎头帽子,小花袄,连鞋的裤子,鞋上绣了一对老虎头,那花瓣下面大红丝线,中间粉红丝线,花尖淡黄丝线过渡浑然一体,像真的一样。这身冬装穿在身上,别提多精神。

1979年,我们那批知青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华山、高峰、江丽和我。七月份知青办一个通知,把我们招工了。高峰分到粮局,江丽分到县医院,华山和我分到县百货大楼。我在布组卖布,华山买针织。一年后,我调到化纤组卖化纤布。那时化纤布是最好的料子,姑娘定婚,到百货大楼买定情物,第一个要去的是化纤布组。有关系的都找我们买布头,两块布头就能做一条裤子,能省一半的钱,可喜云从没找过我。

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突然有人喊我,这么耳熟,回头一看:“喜云!”她和小明身前放着地排车,车上堆满了桃和李子。我急忙跑步过去,“是你们,怎么不去大楼找我!”小明憨笑着看着我说:“你忙,今年队里把果子都分到户里了,县里是会的时候,我和你嫂就来卖卖,上两会没碰上你,今天终于碰上了,你嫂给你做了一双鞋,穿穿合适不。”说着,喜云从车上拿出一个包袱,仔细的打开:一双“三块瓦”的黑布鞋,鞋底纳得又匀又密。两双鞋垫,一双绣着鸳鸯戏水,一双绣着喜鹊登梅。我兴高采烈地拿起就试,正合适。

我拉起他俩就走,“回家吃饭去。”喜云赶紧说:“俺不,地里正忙着,孩子小,卖完这些就回家。”说着,她把包袱扎得紧紧的放我手里,又装了很多桃和李子,推我走,“你快走吧,不用你管我们。”我恋恋不舍地走了,走了十几步回过头看她们,他俩正忙活乎着卖果子。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在大楼前卖水果都不进楼,给我做的那双鞋,却时时放在车子上,等着遇见我。要知道那时农民,特别是姑娘小媳妇偶尔进回城,第一必须要去的是百货大楼,买不买都要去,这是他们的骄傲,更是回村后和姐妹们拉呱最炫耀的话题。

我真盼你们天天在楼前,我好天天去看你们……

1982年,我离开百货公司,到乡里工作。后来到省城学习,毕业后留县委工作。再后来又到乡镇工作多年,进城后又回县委。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忘不掉喜云和小明。虽然李楼距县城只有六里路,但我没去过,小明喜云也没找过我,但心里却从没忘记过,时时梦缠魂绕。

四十年过去了。我退居二线,我和爱人最愿去的地方是李楼故址,最爱看的是那棵老槐树,最爱散步的地方是赵王河西岸,因为那里,四十年前是我们五队的大片桃园、李子园。

柳树依依,鸟在悠悠地飞着,欢快地叫着。我心里猛然一阵颤抖,强烈的预感到,在这里我一定能见到小明,一定能见到李楼的乡亲。过了几天,我们又到赵王河散步,河南头突然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我急忙扭过头去看:天爷爷,小明!我们虽然很远,但第一眼都认出了对方。他急匆匆骑三轮电动车向我奔来,我快步向他迎去,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两双眼睛模糊了,相互仔细端详着。就是这一瞬间,圆了我们四十年的思念,四十年的牵挂,四十年的梦幻。

站在面前的就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你和我,就是四十年前的你和我。我急切的问:“喜云哪?她好吗?你们现在住哪里?”小明说:“你嫂很好,她接送俩孩子上学做饭。我没事,在济宁打工。我们住在外乡大闺女家,回迁楼盖好了,快回家了。”我又忙问:“你几个孩子?”小明古铜色的脸上笑开了花,“三个。大闺女你知道,名还是你起的,她生了俩女儿。老二也是闺女,生了一儿一女。老三小子,现在给我生了个孙子。”小明如数家珍般絮叨着,脸上流露出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

从那次见面后,我们去得更勤了,总想多遇见几回。一个星期后,我们在赵王河岸边又见面了,没有约定,但又好像早已约好。一见面小明就说:“我把咱们上次相遇的事,一五一十的给你嫂细细的背了一遍。你喜云嫂就狠狠骂我,‘你怎么不把他的电话号记下,你怎么不把他俩喊家里吃饭!笨死你!’”我这才想起我也忘了记她们的手机号,光激动了。于是我们互相记下了手机号码,坐下来拉过去的事,拉现在的生活,不知拉了多久,风已把河里的最后一抹晚霞吹走了。

四十年,是朵朵永不凋零的桃花、李子花。

四十年,是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四十年,是一坛永远想沉醉在里面的老酒。

本版摄影心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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