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地排车走近这座城市
在偏僻小镇少年的心目中，我觉得济宁是一个遥远而高级的存在。时光飞转，便有了一些想去那里看一看的冲动，机会终于来了。
那年冬天，我刚下学不久，被生产队派往济宁拉氨水。我们一行十人，两人一辆地排车，每辆车上有一个能装1000斤的氨水囊。150华里路，我们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赶到了济宁。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的路，这么高的楼，还有这么多的人和汽车。正是早晨上班的时间，那些穿着令人羡慕的工作服的城里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我们这些拉地排车的乡下人，完全是一副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模样。
我们又渴又饿，在南郊的化肥厂附近，找了一家早餐馆。我盛了一碗粥，又去买油条。服务员说，油条得用粮票，一两粮票一根，我傻眼了，只好啃那又凉又硬的地瓜干煎饼了。
吃过早饭，我们一停没停，就来到了化肥厂的销售处。带队的刘大叔递过去盖有公社和大队两级革委会公章的介绍信，工作人员看后说：“同志，今天我们清资盘点，对外不办公。”刘大叔一个劲地央求：“同志，请您帮帮忙，我们是大老远赶来的。”“别啰嗦。”他们有些不耐烦了，随手拿出一个“今日清资”的牌子，放在窗台的外沿上，接着“噌”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我们的心比路旁的霜雪还凉。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好的房间我们住不起，只能住一个大家挤在一起的大通铺，一层薄薄的稻草，一张凉凉的苇蓆，幸好我们都带着被子，不然还真的麻烦。
剩下的时间便是各自活动，我选择了单逛。因为我没坐过汽车，一心想过过坐汽车的瘾。5分钱的车票，在公共汽车上坐多久都行，我只坐了两站就下来了，因为我得按原路再走着回来，如果走远了，还得再买回头票，那就舍不得了。
回到旅馆，大家都出去了，只有刘大叔坐在铺上吸闷烟。我觉得刘大叔还在生化肥厂的气，就赶紧劝他，叫他消消气。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是又遭生气的事了。没用我再问，他就说开了。原来，他也出去逛街了，过一个十字路口正赶上红灯，他哪里知道红灯停的规矩，还是一直往前走，被一个戴红袖章的人一把拽了回来，还给他讲了很多道理，他觉得很窝囊，扭头就回来了。他越想越生气：城里人怎么这么多事呢？连走路也得管着你。
为了让他消气，我赶快撇开话题，又扯别的。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刘大叔说，今天咱爷俩也潇洒一回，走，喝羊肉汤去。我们进了一家牌面不错的“国营红星羊汤馆”，煞白的馍馍，喷香的烧饼摆在那里，我们连问一声都没敢，因为没有粮票。对我们来说，羊肉汤泡煎饼也就够好的了。一碗羊肉汤，我泡着煎饼很快喝完了，再去添汤时，服务员不给添，原因是我碗里没有肉了，带肉添汤是这里的规矩，他们怕有人不花钱喝蹭汤。经验丰富的刘大叔，立马用筷子夹给我两片肉，没容我多说，就催我去加汤，这一次果然奏效。我实在不好意思，汤喝完了，那两片肉一动没动，我去还刘大叔。刘大叔非常生气，非得叫我吃下去不可。我至今难忘，这两块肉是就着泪水咽下去的。
傍晚时分，大家都陆续地回来了，七嘴八舌谈论着一天的见闻。李大伟到现在还没有打起精神来，因为他一心想要去看看动物园的老虎、猴子，还有那些叫不上名来的小鸟什么的，却被一毛钱的门票挡在了门外。
第二天一早，我们拉着沉重的车子，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我下学的第三个年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我如愿以偿，从村庄走进了高等学府。毕业后，又如愿以偿的分配到了济宁市的一家单位。单位的领导很照顾我，在房子很紧张的情况下，还给我挤出了一间，让我安了家。我格外珍惜，工作上兢兢业业，积极主动，不敢有任何的怠慢。但是时间一长，也会出现一些腻心的事，每当这时，我就告诫自己，再烦心的事也赶不上连吃饭都顾不上的不安；再苦再累的工作，也到不了干农活的那个份上，于是更加珍惜，一门心思的工作和生活。空闲的时候，逛逛菜市场，看看读报栏，欣赏欣赏打太极拳的，品品广场水泥地面上的蘸水字。有时候还会去逛逛公园，爬爬假山，看看碧水。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绿油油的草坪，它们就像一块块美丽的手绢，装在城市的衣兜里，随时准备擦拭一切飞尘。躺在那里，看月亮，看星星，就会一阵阵的迷醉在温柔的梦幻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单位福利建房比较普遍，我单位也不例外。我很幸运，分到了一套八十多个平方、两室一厅、设计非常合理的漂亮住房。高兴之余，妻子问我：“咱们现在能不能说是真正的济宁人了？”我说：“还差点。”因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多半想到的还是故乡的牛屋院、小河、老碾……
不久，房改了，这套房子，我拿了不太多的钱，就给我确权了，看着那鲜红的房产证，我激动了多时。又不久，住房商品化了，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迅速向城市周边扩展。每一个人都被这股洪流冲击得摇摇摆摆，我也不例外。先前，我还是比较安定的，心想，又不是不够住的，换什么房子。后来身边的人不少都买了大房子，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我的心也多多少少有些躁动，但是很快就被囊中的羞涩抚平了。每当放弃换房的打算，我常常侥幸地自我安慰，等房价跌下来以后再说吧。
2008年，单位团购了一处住房，坐落在洸
河岸边。这里环境优美，坝上有声，可观可听；河里有鱼，涟漪相拥；桥上彩灯凌波，桥下歌声飘荡。沿河边走上一圈，连口袋里都能装满透明的浪花。
我被这里的环境陶醉，这一次再也坐不住了，跟妻子商量后当即拍板，报名购买。我卖了眼下的这套房改房，交了首付，用上了全部的公积金贷款，还是没凑够，又在银行托人办了商贷，终于凑够了全部款项。
住在140多个平方、三室一厅、冬暖夏凉的景观房里，端着碗就能看见河边的垂钓人，就像住在云端一样。茶余饭后，我和妻子经常念叨的就是感恩，没有恢复高考，没有改革开放，说不定我还在拉氨水的路上呢。
■粤梅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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