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爱吼梆子
陈立仁
菱溪村的菱溪庵里有个戏楼，逢年过节，村里那个唱戏的草台班子，就登台唱几天地方戏“山东梆子”（简称“高调”或“高梆”，也叫“舍命梆子腔”）。这吼那吼，就在济宁地方上吼出了名气。外乡人说菱溪村的公鸡叫早，也有一股梆子味。
菱溪村梆子吼出名气，论功劳，要数卞阳光。
卞阳光跟着师傅唱梆子，吃了三年萝卜干饭，唱成了戏班子里的“配角”。在菱溪，配角不是B角，是“药里的甘草”——少不得的人物，生丑净旦都要能露一手，哪里需要哪里上，有时在一本戏里，前边还是一个嗲嘻嘻的娇小姐，后头衣着一换，又变成了花脸，惹得男女老少捧腹大笑。卞阳光嗓子好，细时如溪流，粗时又似波涛，装嗲人像嗲人。那表演就更不用说了，一个转身一个弯腰，都是功夫，那些懂戏的老人看着也会捻须颔首。
卞阳光唱梆子认真。平时，见了镇上那些年岁大的老人，打招呼也要来几句唱词或道白，把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见了小孩，也会做个舞台造型，细声轻语地哼上两句“菱溪庵里神显灵，要和金童玉女亲一亲”，把胆子小的小孩吓得哭爹喊娘，而他却拍拍屁股，说道着“咚咚锵、咚咚锵”地溜之大吉。有一次，卞妈妈嗔怒地责怪他：“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老婆不讨，没个正形，当自家还是小孩子啊！”“母后勿要这样讲，听儿子把话说清爽。儿子虽说……”卞阳光正念白得起劲，见卞妈妈伸出了巴掌，他赶紧后退一步，嘴里还吼着，“母后怎能瞎来腔，儿子我冤……”这时，卞老爹从门外走进来，卞阳光赶紧“刹车”，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正正经经坐到椅子上，一口茶水冲下了那个没有吼出来的“枉”字。
卞阳光敢跟卞妈妈嘻皮笑脸，却是不敢和卞老爹无大无小的。
卞老爹反对儿子吼梆子，好说好话劝过，恶声恶气骂过，卞阳光全当耳边风。卞妈妈劝卞老爹：“儿大不由爷，由他去吧，说不定还能唱出个名堂来……”
菱溪村戏班子虽说草台班子，但也经常受邀请到外乡去吼唱。有一次演出时，吼到忘情处，卞阳光习惯性地跳着往后一躺，哪知戏台的一块板断了，他从台上跌到台下，跌得不巧，还跌断了一根肋骨。但第二天他依然上戏台，没事人一般地用情地唱，只是不断的汗水把妆流成了大花脸。三天唱戏结束，卞阳光被抬回了家，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也被卞老爹狗血喷头般骂了三个月。卞老爹骂，卞阳光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卞老爹一走开，他就哼哼唧唧地又吼了起来。卞老爹摇头叹息： “没出息的货，就是个戏疯子！”以后，再也不对儿子说唱戏的事，由他折腾去了。
卞老爹骂儿子是“戏疯子”这话，也不知是谁传开的，而且越传越响，传到了省城“传统民俗文化大舞台”张经理的耳朵里，张经理好奇心强，自驾来到菱溪，听了几场梆子，顿时就生出挖人的念头：这样一个人才，放在草台戏班子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他对卞阳光说了悄悄话：高报酬高待遇高地位，聘请他为大舞台的头块牌子。
卞阳光笑笑，说要考虑考虑。
几天后，卞阳光给张经理发了微信，张经理看了很失望，也很惊喜。失望的是，卞阳光说：“我离不开生我养我的家乡，鱼离开了水，是不会有生命的。”惊喜的是，卞阳光还说，他那草台班子可以定期到“传统民俗文化大舞台”演出，让城里人也“体验乡音乡俗”、感受原汁原味的梆子……
卞阳光心里明白，自己吼梆子，是坚守了师傅去世时再三的关照：地方文化为地方服务，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把吼梆子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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