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闲书者得语文

大众日报 2020-08-09 09:58 大字

□ 刘诚龙

刘小叶是我发小,这个名字取得好,谐音少爷,我们都喊他少爷,有时也喊他刘少。

刘少也蛮有少爷气象,他妈十七八岁时嫁到铁炉冲,无甚奇处,做了村妇,跟我娘一样,挑粪挖土,拽坝扶锄;他爹本无奇处,也生在我们铁炉冲嘛,却当了老师,戴了眼镜,有了奇处。奇处之奇,便是我家只有土,土砖土灶土墙土炕桌,他家却有书,书柜书桌书籍书呆子,我到他家看过,楼上装书两箩筐。那时在我眼里,虽非文海,却是书山。

刘少原先跟他老爹在外地读书的,后来他爹调到三里外的百年老校教高中,他便插到我班上来。这家伙蛮矮,时不时老师在讲台叫:刘少哪去了?刘少躲到课桌下面去了。冒出头时,毛发耸起,活像是笋子钻出地表。

最先,我也不晓得他在干吗,我忙我的,在课桌里玩泥巴啊;双肘撑桌,双手捂面,明为听课,暗在睡觉。我不晓得他魂归何处,有一回,悄悄地老师走来,重重地师吼之后,轻轻地带走了云彩。我猛抬头,老师带走的,是刘少的小人书。

刘少回家路上,扯住我:老锅,明天我俩换个位置,你坐前面,我坐后面。我晓得他的意思,趁机提交换条件:你那书,你看了,给我看。要得要得,刘少自然满口答应,答应得飞快的。次日,我就坐了前排,身子抻得笔直。那时三好学生读书,是有三好相的。双手反到背后,脖子抻得老长,姿势比木雕更木雕,谁最木雕谁便是读书最认真。我不认真,老师常到我家家访,向我爹我妈告状,说是上课东倒西歪左顾右盼,害得我常“笋子吃肉”,到初中毕业时,都没带戴红领巾。

刘少这家伙,因我给他做了保护伞,一天七八课,课课埋脑壳,不闻老师唤他名,但闻课外图书沙沙鸣。他倒也义气,看完了后,放学便借给我。嗯,是借,不是送。果然是书非借不能读也。放学后,我娘给了我劳动任务,牧牛争工分,我有时放野牛,随它乱跑,这牛本来是家牛的,见我放野牛,它也就做了野牛,这回朵颐了莲婶家麦苗,下回踏平了荷奶家菜园,害我挨打一顿又一顿。

过了七月半,看牛娃子倚田埂,过了九月半,看牛娃子靠草垛,田埂不消说,草垛是把一根木头撑起,团团转转把稻草垒起来,背靠其上挺暖和。只是有一样,那就是蚂蚁,这些家伙,那嘴巴生了两个尖钳子,夹起肉来,拖起肉走,疼得人喊爹叫娘。

自此,我在蚂蚁那里受的痛苦,远远比不上我在老师那里获得的幸福。一,我没评过三好学生,我上课姿势很三好学生。老师偶尔还去我家,不再向我家长告状,夸我听课蛮认真了;二,老师授课,说话有时主语谓语俱全,独缺宾语,在那嗯嗯嗯,嗯不下去,我突然说出词语,续他句子,老师盯着我,一脸笑。以前,我作文,老师常是一把叉,又一把叉;现在,我作文本上,一个圈,又一个圈,好像一个个红鸡蛋。

马无夜草不肥,文无词汇不采。老师把我的烂作文放到课堂上,亲自朗读,其欣喜为何如?多年后,有人喊我作家,却是老大不为然:我经历比你丰富,我生活比你精彩,你小子倒是作家。兄弟,你尽是思想,你尽是阅历,你没做成文豪,何故?没词汇焉;鄙人无他,肚里多装了几个词语而已。

有回,刘少拿了一本《水浒传》,那书好看,我继续给他挡老师眼神,觉得好亏的,就生了野心,不想让他出借,我想霸占这书。刘少躲进课桌,梦入梁山水泊,我不双手反背,而是一头栽到课桌上,刘少的上课情形,全暴露在老师眼皮底下,老师便悄悄地来,轻轻地回,又带走一本精彩。

我马上左顾右盼,上蹿下跳,被老师抓了现行。按例,我被留学了,这留学不是去东洋去西洋,而是关在老师办公室。先生是民办老师,放学了,要给师母插秧种豆的。老师把我塞进办公室,一把锁给锁了。嘻嘻,我猜对了,老师将《水浒传》放进了抽屉。天色苍茫,老师背影消失在乡间小路,我抽了其书,藏诸腋间,衣服裹紧,跳了窗子,回家放牛去,去了田埂下,躲在草垛阴面,消受了一个长长的夏。

不过这事,只干一回,没一而再,更没再而三,这事成本有点高,划不来。

我娘曾给我看八字,说我是拿锄头把命,可我后来居然考上了师范。我理科好差的,也能考上吃国家粮?我吃惊,我老师更吃惊,我爹我娘尤其吃惊,吃得嘴巴合不拢。现在明白了,得闲书者得语文,得语文者得高考,得高考者得……就算不得天下,得了自个人生,也是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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