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七夕

七夕，是天河里盛开的莲，生命里只有一夜，如昙花的一现，无人可见。七夕，是星空里璀璨的烟火，转瞬即逝，升腾而起的是眼睛里的绚烂，落在手中是冷冷的纸灰。七夕是属于女人的，是水做的节日。她是银河倒影里的一幅素白的裙，是葡萄藤上凝结幽怨的一颗露。七夕开放在夜里，注定不是用做观赏的画，她是需要用心去倾听的一种声音，是一场雨的最后一滴，是秋日的私语，是聊胜于无，欲罢不能，柔肠寸断的一根琴弦，铮铮鸣响，却没有一双手安抚在琴上，如同一双手搭在你瑟瑟的肩膀，在秋凉中微微颤抖。

七夕，没有春节的热闹喧哗，没有仲秋的雍容华贵，她甚至也没有清明的一了百了。她活在若有如无的希望里，隔河相对，却遥遥无期，她活在牵肠挂肚的期盼里，飞星传恨，却覆水难收。她是活在现实中的青衣戏子，还是厌倦了仙人生活的仙女巧姐。她在不幸中幸福着，她在等待中学会了等待，那个以死殉情的祝英台，化作蝴蝶在旋律里飞舞，绕不过十里相送的梁山伯，那个不舍不弃的白娘子，一盏雄黄醉卧在西湖边，一个眼神就能水漫了金山，一把雨伞就能换来一座雷峰塔，收拢着永远打不开，隔断了阴阳，隔断了断桥的雨。那个长歌当哭的孟姜女不惜摧毁了长城的砖，一手一块，一块叫做山盟，一块叫做海誓。可是，只有七夕是唯一的，唯一化作了天上的星，唯一过成了凡间的节。这个空前绝后的女人，每天纤云弄巧，织锦绣缎，清晨里对着清清的天河水梳妆打扮，浅吟低唱，傍晚铺展开漫天的云霞，也铺展开缀满星子的发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着她的放牛郎，等着她一年一次开花的爱情。

真正的淑女们，会在七月里哭泣，真正懂爱的人，会为自己哭泣。是七夕教会了她们穿针引线，描龙画凤，千针百纳的是婉转的心事，描描抹抹的是把指纹印在青花瓷，让七月的火热把心事烧烤成瓷，烧烤成一首宋词。是七夕教会了她们知书达理，相夫教子，哪怕用牵牛的缰绳也要把亲情拴在身边，哪怕用担负牛草的挑担，也要这头坐着玉女，那头坐着金童。七夕在这个美丽凄楚的夜里，用一夜绵绵的情话，告诉葡萄架下的女孩们，爱一个人真的好难。有情人未必成眷属，成眷属未必有情人。七夕，用一夜的秋凉如水，洗涤着千百年用心倾听的女孩，让她们通体透明，冰雪聪明，让她们芝兰芬芳，慧心常驻。她自己，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被人赋予了神的传说，就再也没有一天人过的日子了，织就的千娇百媚，裁剪的百转千回，又能与谁展示，与谁共赏，唯有任秋风秋雨，雨打风吹去。

这么多年过后，会悔恨那次池塘的洗浴吗，会悔恨年幼的无知吗。云锦缤纷挂满柳梢的衣衫，那个人为什么只取走了我的一件，就像取走了我的全部，我的变幻，我的飞翔，我的青春，我的法术。像一只天堂鸟降入凡间，只能为他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只能在一曲黄梅里诉说恩怨。每个夜晚，就作为一只虫，一只叫做纺织娘的昆虫，一边歌唱，一边纺织，把吞咽下的草汁呕心沥血吐出来，渲染一匹匹的绸缎，一幅幅的锦纶。把少年对天空的所有记忆，把今后岁月所有的期盼，抽成丝，拉成线，缠绕在一辆纺车上，不停地旋转。只为，为他换一座寒窑，换一个自由身。从未想过，所有的布匹，所有的绸缎，加起来都没有一道天河那么宽，都没有和他的缘分那么浅。想把宽宽的河，一丝丝拆开来，拆成线，揉成团，从那一年拆到今天，还没有做完。

七夕，想起了名叫纺织娘的那个女人，想起了水中绽放的花。看到一群鸟鹊在凄风苦雨里顽强的飞，大概是赶去修造银河的桥了，默默地祝福吧，为鸟儿，为七夕，为自己。默默的等待吧，等待银河里那一片星光灿烂。总会有一天，天上的河也会海枯石烂，总会有一天，两颗星星也会抱头痛哭一晚。

张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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