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在漫墙中弥散
王晓飞
小时候，我总是扳着指头盼过年，那时的年味简直如一坛酿了一个腊月的稠酒，醇香扑鼻。又是一年春节到，看到分水岭上亮丽的新村、美妙的田园风光，我不禁想起儿时故乡东坡村那在漫白土墙中悄悄漫散的年味。
乡情和年俗不分县界，一进入腊月，年味就在空气里悄悄弥散。隔一道分水岭，灞河川道里的村落整整齐齐，村人漫墙是里外都漫。而分水岭的村落大都散落在沟梁凹岔里，漫墙是只漫户内。
“漫”相当于今天的粉刷装修，“漫”用的是白土，或者蓝土，“漫”的效果如何，取决于土的质量和墙面细腻的水平。在临近秦岭北坡的地方，有两个白土窑。农活忙完后，漫白自家的土墙成为村民的美好愿望。于是远远近近的老乡，拿着干粮，起早贪黑，到白土窑取土。有高高兴兴满载而归的，也有空着手而回的。白土黏且细腻，如揉好的面团，夹杂在沙石之间。运气不好，挖出来的全是沙石，如果天色已晚，只好捡拾些别人扔掉的次品。运气好，正碰上白土露出，三下两下，就把几年用的白土预备下了。
挖不到上好的白土，蓝土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好的蓝土不亚于白土，是白中透蓝的一种天蓝色，但那远在流峪山里，费时费力，不是最好的选择。优质的土挖回来，在碾盘上摊成方块，晾干后送给亲戚，为他们提前送去浓浓的年味。
过了腊八，年味正式启封。腊月二十四开始，家家户户清扫屋宇，把一年中的霉运彻底清理，然后漫白土墙，张贴年画，一步一步把年的气氛酿浓，把节的韵致推向高潮。
清早起来，草草吃过饭，男女老少齐行动，把屋里的生产生活用品尽数搬出，搬不动的遮挡严实。然后，小孩老人远离，男的在楼下，女的在楼上，挥动笤帚扫帚，扫啊扫，尽情地扫，扫去上一年的晦气，扫啊扫，扫去不顺当的霉运，扫出来年的万事如意，扫出来年的五谷丰登。
清扫开始前，白土已泡在一个大盆，或者一口大锅里，不能翻搅，免得白土“气死”。打扫屋宇结束，人人满面尘灰，看不清模样。倒一盆清水，抹一把脸，那就成了戏台上的花脸。直到洗黑了三盆水，才显出本来面目。
等吃过午饭，泡的白土已然成为浆汁。男的爬低上高，软篾笤帚蘸了白土汁水，从上向下，由左到右，刷呀刷，刷出一种好心情，刷出一个新日月。女的也不闲着，看哪里没有刷到刷匀，再补刷一番。每家都有一面正墙，那是年节敬祭祖先的地方，丝毫马虎不得，自然要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刷。忙到半下午，一身旧衣服全染成“豆面花儿”，满身满脸，到处都是白土汁水点儿。等风吹干，墙面白得出奇，白得亮堂，心情一下子沉浸在年的韵致里。
这时候顶重要的事，就是把清早搬出去的东西，再一件一件搬回来。有的放回原位，有的有所调整，再把新添置的放在显眼的地方。新瓮新缸、桌椅板凳、缝纫机，当然要放在最醒目的地方。一年一个样儿，新年要有新气象，这些朴素的想头，真能用这种简单的调整微妙地表达出来。
扫屋漫墙的事儿做完，张贴年画就成了孩子们最感兴趣的事情。年画有自己买来的，也有亲戚送的。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两张年画，一张是大姨妈送的百鸟图，上面数不清有多少只鸟，每只鸟旁写着鸟的名字，很有意思；另一张是梁山一百单八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每个人的兵器和相貌各不相同，让人记忆犹新。
农家屋子漫白的土墙，把年味彻底地酿浓了。站在分水岭上，听不清楚哪里在敲锣打鼓，哪里在燃放鞭炮。我家门口的豆腐磨子，天天有人吆牛磨豆腐。村子里见天有人家热气腾腾地蒸年馍。我知道，年的脚步已经迫近，年的韵味浑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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