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在碗里的光阴
张立新
天气很好,夕阳没入西山前,将它最后一抹橘红,淡淡地涂抹在张家湾的每棵树、每寸土、每个人身上。张大爷端一粗瓷海碗,蹲在院门口,呼呼啦啦,吃得特别香。陆续有三两个汉子,也端出碗来,蹲成一长溜,边吃边聊。天气,婆娘,儿女,农事,牲口,以及听来的发生在远方的稀奇事,都成了饭间作料,被搅拌得有滋有味,回味悠长。碗里盛着臊子面、碎面叶儿、浆水饭,或者就是包谷面馓饭,就着油泼红辣子、韭菜咸菜,照样吃得声势浩大,咂嘴打嗝。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的童年记忆中,乡亲们晚上吃饭的固有模式。张大爷离我家近,我那时年纪尚幼,也喜欢混到他们中间,听他们嘻嘻哈哈。大伙儿端的都是粗碗,灰蒙蒙,扎巴巴,大而平,有点像洗净的陶器。家乡是马家窑彩陶的出土地,每当想起以前这种粗碗,我总是和沉睡地下千年的彩陶相比,不知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渊源。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粗碗慢慢少了,花碗渐渐多了。碗边绘了花色,花草、人物啥的,瞅着喜庆。瓷色比粗碗白多了,细多了,摸起来光光的,滑滑的,花碗比粗碗小了一些。我家最早的花碗,好像绘着牡丹,一朵还是一丛,忘了,但确实是牡丹。隔壁刘大娘稀罕这碗,非要拉着我母亲,专门跑到集市上,买回同样的一只碗。这碗比粗碗贵得多,大娘只买了一个。而我家当时有三个,我和两个妹妹各一个。应该从那时候起,母亲每到过年,都要添些碗碟筷,碗要买两个、四个或六个,都是双数。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补充一年来打碎的碗,后来才晓得,添碗就是添丁,母亲希望家里人丁兴旺,岁岁平安。偶有失手打碎了碗,母亲也要说,无妨无妨,碎碎(岁岁)平安。去商店选碗的时候,母亲将眼睛当显微镜使,每个碗,里里外外瞅,有瑕疵的,有斑点的,口不圆的,花不正的,只要有一丁点不满意,都要剔除。这保证了买回家的碗,百里挑一,完美无缺。不仅是母亲,村里绝大多数女人,都是一样的做法。
碗比以前细致了,但吃饭的形式没变。仍然是蹲在门口,大口拨拉,边吃边说,嬉笑怒骂。仍然是吃完饭,都要舔碗,无论男女老幼,伸长舌头,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连一颗米粒、一滴汤汁都不浪费。记得我总是伸不长舌头,汤汁抹了一腮帮,怎么也舔不到碗底。母亲笑着骂笨,提来暖瓶,往我碗里倒些开水,冲净喝掉。
而立之后,我眼里的碗,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小。以前是海碗,一碗不够,还要盛第二碗。现在呢,巴掌大的碗,秀气得很,一碗下肚,却已饱了。母亲说,现在生活好了,零食多了,菜炒得多了,油水多了,饭量自然就小了。这话很有道理。像很久以前,每到年底时,总有粮食不够吃的人家,拿着碗,到邻家借几碗粮、几碗面的。来年收了麦,再还回去。母亲说,后庄桂婶家,就常来我家借粮,家里孩子多,难免熬不到年底。日子总是越过越好,桂婶家的孩子长大后都出息了,提起以前的事,还是免不了伤感一番。两年前,我们去桂婶家做客,她家也搬到城里了,盛了白米饭的,都是小碗,特别精致,炒了一桌子菜,一个劲地劝我们,多吃点,多吃点。
碗不但小了,还薄了,薄得透亮,花色或淡雅或清秀,碗仿佛成了艺术品,让人不舍得行吃饭这等俗事。上次岳父吃饭,气呼呼地念叨,现在这碗太花哨,中看不中用,端起来烫手。我们直笑,现在谁还端着碗吃饭啊?不都是碗放桌上,一口口地品么?况且,现在去外面吃饭,眼前摆着汤碗、面碗、料碗啥的,茶盅般大,一堆,倒好像不是吃饭,而是吃碗一般。蹲着吃饭的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应该有十年了吧,张家湾没有了蹲着吃饭的长队,大家都在炕桌上,在茶几上,就着炒菜,慢条斯理地吃。
以前总嫌家里的碗小,高中时,我特意给自己买了一个大碗,比现在吃牛肉面的碗还大。每次吃饭,盛满一碗,还不饱,要续第二碗。平时拿这碗喝茶,夏天待茶凉了,一饮而尽,大有梁山好汉快意恩仇的味道,是酒是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种气概。现在倒好,总嫌家里的碗大,于是,买的碗小了又小。不过,每年春节时仍要添几个碗的传统,被妻子继承了下来。添碗就是添丁,期望咱家人丁兴旺,阖家安康。
心里想着碗的时候,就感觉不仅是饭食,就连光阴,也被盛在了碗里,一节一节地,来了,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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