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方阵我有必须干点什么的冲动（组诗）
名家方阵 □姜念光(北京)
这是一首爱情诗
地老天荒时，蜜汁烤鸡翅
海枯石烂间，香油地三鲜
山无陵，江水为竭；荷包蛋，清蒸闸蟹
冬雷震震，夏雨雪；石磨豆腐，韭菜合
百年由来一日，长命三餐无绝
我们应该如何相见
我们像同学那样见面就好了
一起读过高山流水的课本
一起做过清风明月的作业
我们像乡亲那样见面就好了
一起吃过唐朝的盐和宋朝的面
一起捏造沙子的皇帝和泥巴的神仙
我们在无人的孤岛见面就好了
赤诚相拥，坐着或躺着，说了
一夜的话。大海，在外面滔滔不绝
软骨头
你成为水吧
一再流过我的指缝
你成为黑发吧
一丝丝白上我的皓首
你成为右手吧
捏住我左边的耳垂
你成为左手吧
五指扣住我的右手
你成为缰绳吧
牵着我的驴马牛
你成为石油吧
灌进我的内燃机
你成为双肩背包吧
永远抱在我背后
你成为翅膀吧
带着我一次一次飞走
你成为珍珠吧
长在我海洋的肉里面
你成为鲜红的肌肤吧
覆盖我浑身的软骨头
你就这样成为刀子吧
你成为刀子
扎进我日日夜夜的软骨头
写在《春夜喜雨》旁边
昨天夜里下雨了
这会儿云开日出，到处潮湿
但暖洋洋的
因为懒散，我起得晚
无意中避开了所有雨滴
现在，一群喜鹊在槭树上又飞又跳
这就叫福至心灵吧？我想，老杜的
那首《春夜喜雨》写得确实好
不过，如果需要我续写几句
我得在锦官城后面
加上青花郎、麻辣烫和鸳鸯火锅
当然还有她，脸色白里透红
几粒小雀斑，洒在鼻子两侧
我感觉现在有必须干点什么的冲动
想奔跑，想跳跃，叫喊上几声
想起来了，刚才
有一只机灵的梗犬，在草地上撒欢
我没有看到它最后消失在何处
难道是我没来得及躲闪
它一头撞进了我的身体中
斗诗人
几个月闭门不出
读了一些书，其中若干本诗集
今天什么也不想读了，百无聊赖
拿出一副扑克
想到一位诗人，就随机抽出一张
写上他或她的名字
五十四位诗人五十四张扑克，各
得其所
然后把它们混成一堆，洗牌三次
哦，这样一来，又增加了多少
必然性与偶然性呢
久病成医，读诗这件事也差不多
所以我现在满有把握，心平气和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自己一分为三
按照“斗地主”的方法
把这些诗人，打上一遍
在河畔
一帮好朋友在潮白河边玩牌
每个人都会的，跑得快或争上游
柳树先出，一对三，红桃和方片
杏树压住，两张六其中有个梅花的
啪一声，毛白杨亮出两个尖
然后甩出一把顺子
松树，仍然是长胜将军
拿着四个九，还有三个圈
碧桃和海棠一片感叹
笨槐生性持重，袖手旁观不作声
只有二月兰在忙，加厚着紫色地毯
每年，她真正活着的时间其实很短
其实，朋友们都懂，那生死与枯荣
所以流水不争，骨头不分贵贱
头上一起顶着的大帐篷
一会儿有云，一会儿没有
一会儿变灰一点，一会儿变蓝一点
诗人共同体
一个下午读了两本诗集
六零后的那位写了三年
我一小时读完
语句中闪烁着明亮的蓝灰色
仿佛他戴着镣铐，不锈钢的
八零后的这位写了五年整
从头到尾用去我两个小时
那种独生子女的苦闷和孤独
不耐烦地，轻盈，碧绿
他们的共同之处
是反复写到了死
六零后三年写了六回
他亲人的，已死
他自己的，将死
没有细节，好像他已经
不屑于对具体方法做出选择
八零后的概率一样
五年十次，全是自己
无聊而死，心碎而死，梦中死
无缘无故只为品尝死的滋味，而死
但全是从楼顶飞身而下
当然，草木虫鱼，时代国家
他们全都有，不过
全成了背景、途径与加速度
我与他们也有这样的共同之处
努力为最后的时刻进行必要的训练
活着，读着，写着，至今一事无成
随时想些更大的事情
某人发给我两个半截字，且问
你看到了什么词？
明明是老虎，在树丛中露出上半身
恭喜你！看到“老虎”的不足两成
八成以上的人则会看到，“考虑”
太多人感到焦躁、不安全，心中有事
而你率直、坦荡，没什么压力
其实，我也心中有事
院子里樱桃未红，已有几只鸟前
来打探
对于拥有翅膀的灵魂，怎样驱赶
并教导它们，身在宇宙，且生逢其时
应当去探测精神飞翔的最高纪录
我甚至随时都在想着更大的事情
——手里择着嫩绿的豌豆尖
我会想到一个大国的治理难题
独自吃着这盘鲜甜的小菜，喝着酒
我又在想，要不要对最上面的那个
最孤独的那个，施以援手
凭借想象画出神的头目，好让他
降临一次
带明月离开沟渠
不时读到某位诗人的作品
一身傲骨，良言三春
真的好
认识之后，才发觉
其人有些猥琐、庸俗
在女人面前自吹自擂，像一套小锣鼓
而另一位诗人，形容清爽
不卑不亢，举止颇有君子风
但诗写得畏首畏尾，很是寡淡
名与实不符，人与文分裂
此类情况，于今不在少数
前者写出的好诗当然还是要看
这是文学的原则
不过，诗也有诗的操守
读的时候，我常常私心换掉作者的名字
并因此感到愉快，仿佛又一回
带明月离开了沟渠
|诗人简介|
姜念光，山东省金乡县人，
现居北京。系中国作家协会会
员。著有诗集《白马》《我们的暴
雨星辰》，另有散文随笔若干。曾
获第十一届“闻一多诗歌奖”、第
七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第二届
丰子恺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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