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驴车 ■罗捷媚
在我心里，嘉祥是我的第二故乡，感觉是贴在骨头上的。
1993年，当时还是男朋友的丈夫在济宁机场服役。想给他一个惊喜，我不顾路途遥远，孤身一人趟过千山万水到嘉祥。当时的车马很慢，从广州坐火车，需一天两晚才抵达兖州。从火车跳下又迫不及待跳上一辆开往济宁的大巴。大巴破破烂烂，一路不停地晃动，几个拿着蛇皮袋的农民赤膊露身，手里拿着旱烟袋，在车上咕噜咕噜地抽着，车厢里遍布着汗臭味、烟味、还有吃了大蒜后呼出的令人作呕的口臭味。我的胃被熏得翻江倒海，在车站吃的一个煎饼，稀里哇啦的全倒出来了。
一路的颠簸，好不容易才到嘉祥县城，以为机场就在县城附近。没料下了公交，向一位穿着车站制服的人问，我要去的嘉祥机场怎么走？他说：不知道在哪哦，然后指了指站外的驴车，说：坐驴车！秋风中表情单调，是热情还是冷漠？我搞不清。
嘉祥的驴车，应该是当时农村短途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赶车的当地的农民，既是驾驶员，也是售票员。在一个车轴连上装上两个轮子，上面铺上几块拼凑在一起的木板，组合成整个车身。车身上用绳子连一个驴套。一根缰绳牵在赶车人的手中，既是方向盘，也是整辆车的制动。我跳上驴车，车主说坐好了，然后一扬鞭，粗鲁的一声吆喝，驴就咯吱咯吱的跑动起来，穿城而过，扬起高高的灰尘。
位于齐鲁大地的嘉祥县城，与我想象的相去甚远，市区低矮狭窄，三横两竖的街道，见不到几幢像样的高楼。陈旧的车站旁和陈旧的街道边，驴车四处蛰伏，只需花上几毛钱，就可以跳上平板车，在诚惶诚恐扬尘而去。滚滚飞舞的灰尘，弥漫着高温中发酵、蒸发的驴粪味，令人窒息。
驴车不紧不慢地往目的地走，一路扬起的灰尘漫天飞扬，直往鼻子冲，感觉身上、脸上、头发、衣服上没有一处不是灰。可因为坐公交车的昏眩，我开始昏昏欲睡。突然，从一条横马路上突然串出一辆驴车，两车差点相撞，驴惊了一下，昂首嘶叫起来。车夫不敢大意，下了车，拼命地拽紧驴的缰绳。用手轻轻抚摸着驴的身体，像在安慰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驴一直在不断地踢着地上的泥巴，扬起尘土飞得老高……1993年的嘉祥，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是脏、乱、差。
没来之前，丈夫一直告诉我，嘉祥县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因春秋时期鲁哀公西取狩猎，获一麒麟，此地取嘉美祥瑞之意。春秋战国时期，嘉祥农耕发展，文化繁荣，成为鲁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区。嘉祥历代人才辈出，历史文化深厚，是古代四大圣贤之一曾子的故里。我从南蛮之地广东而来，感觉鲁南大地与我心里期待的物质和精神文明相去甚远。我以为，我是不会在此逗留多久的了。
然而，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嘉祥终究没有给我就此抽身的机会。1995年，我和当时还在嘉祥机场服役的丈夫结婚后，为了解决两地分居，部队安排我随军，我再次来到嘉祥，一住就是十年，直到2005年丈夫退伍，我们才回到家乡佛山定居。
当时部队安置我到离济宁机场最近的纸坊镇中心小学教书。济宁机场离纸坊有好几公里，每天出行坐驴车成为一种常态，但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胆战，于是决定买一辆当时非常时髦的摩托车。
上世纪九十年代，买一辆女式大鲨，要三万多，对于当时我教书的工资只有200多元，丈夫在部队的工资也只有400多元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可经常坐驴车出行实在不便，于是我们咬咬牙，把这几年两人节衣缩食积攒的几千多元买了一辆二手杂牌摩托车，我家的第一个中国梦终于实现。
有了摩托车的日子，出行方便了，着实让人幸福了好长一段时间。节假日，一家三口还可以开着摩托车到嘉祥四下的景区里逛逛，武氏墓群石刻博物馆、曾庙、青山寺……无不留下我们的足迹，我们在风驰电掣中享受清贫而快意的生活。慢慢，我喜欢上嘉祥清贫而简单的生活。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2005年，丈夫转业，考虑到乡下的双亲都年迈，我们还是选择了回家乡佛山。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又是十几年。今年八一，丈夫原来的部队组织战友相聚，我们再次踏入鲁南这片历史文化底蕴浓厚的土地。
从火车下来，我简直认不出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高楼大厦，商业店铺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拔地而起，整个县城突然就高大亮堂许多，曾经代表一个城市形象的“百货大厦”与周围的建筑相比，日益单薄瘦小，相见形拙了。曾庙的佛眼无限扩大，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在崭新大气的嘉祥车站下车后，在路边等驴车，然而，等了半天，一辆驴车也没经过。正在纳闷，那些横冲直撞的驴车呢？那些深入记忆深处奇臭难闻的驴粪味和扬起旋风一般的飞尘呢？
等丈夫战友开着小车来接我，才知道为了创建全国卫生城市，政府明文规定不准驴车进城市。丈夫战友还告诉我们，从城市到农村，从学校到工厂，从街道到田间，全县上下跟着建设富强文明国家的步伐，开展建设嘉祥、发展嘉祥……城市的高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家庭小车拥有量的突飞猛进，上世纪九十年代曾经作为城市主要交通工具的驴车，悄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如今的嘉祥县交通便利，公路、铁路、水运、航空等各种交通运输设施齐全。新石铁路、京福高速公路日菏支线、日东高速、济菏高速、327国道穿城而过，西邻“京九”铁路60公里，东邻“京沪”铁路40公里，距省会济南2.5小时车；我曾经生活了十年的济宁机场，已开通北京、上海、广州、青岛、沈阳、成都等航线；嘉祥港水运码头经京杭大运河可转运苏、沪、浙一带。县境内交通运输方便，全县通车里程达3314公里……
站在嘉祥宾馆的顶层远眺嘉祥，这个古韵浓郁的现代化全国卫生城市，在淡淡的桂子香中显得器宇轩昂、洁净大气……横冲直撞、脏乱差、灰尘飞扬的嘈杂与喧嚣已在岁月的某一天黄昏悄然褪去，曾经代表了一个时期的重要交通工具驴车，已隐退幕后……大浪淘沙，浩浩荡荡，富强与文明的车轮，必将在朝阳更迭中覆盖历史的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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