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黑风口 □张新元

金昌日报 2019-07-17 09:00 大字

1983年春天的某一天早晨,我坐着一辆绿皮火车,沿着祁连山北麓,从石羊河中段的张家井院子出发,经过了北河、红林、截河坝和宗家庄,中午时分才到了河西堡火车站。

我当时就是一个10岁的小孩子,提着一个大包,孤零零地站在太阳底下,不知道何去何从。我走向一辆圆头圆脑的轿子车,车窗上写着“河西—金昌”。我对售票员说“我要去金川,我爸爸在黑风口”。短发齐耳、动作麻利的售票员一边拉扯着乘客上车,一边对我说“这就是去金川的车,快上”。车上明明写着金昌,不是金川啊?搭错车可就糟糕了,我心里满是狐疑,四下看过去,好像火车站下面这块平地上只有这唯一的机动车,我下了决心挤上去。

我找到了爸爸和工友们在黑风口搭建的房子。这块地方在我童年印象中很大很辽阔,它不像乡村一条巷子、一条小河边“栓”着几户人家,也不像如今整齐划一的居民楼群和生活小区,它倒是像一块豆腐被切成了横七竖八的方格子,“咚”地一下,被丢在了戈壁滩上。整个一大片“小格子里”,竟然有八九千口人。

黑风口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南面是黛青色的山,山口被炸药炸开后,人们从山洞爬进去,戴着柳条编成的安全帽,猫着腰、推着独轮车,到山肚子里采掘矿石。东面是黄黑色的烟尘,冶炼高炉放炉时,即使白天也把天空染成一片红。西北面是浩瀚的荒滩,大风挟裹着石子和沙尘经常不打招呼向黑风口直溜溜地袭来。

我的黑风口童年,精神方面的需求比物质方面更强烈。离黑风口最近的小学是市金川总校三小,土兮兮的操场上红领巾格外显眼,学校边稀稀落落的几棵树就是很好玩的林子。晚上跑到金川集团公司俱乐部门口排队看电影,挤不过大人和大孩子,脚尖踮起也够不着A4纸大小的售票窗口,能把人急苦。万幸的是很多时候能买到票,那些《英雄儿女》《南征北战》《牧马人》《流浪者》和《追捕》等电影里的精彩台词到现在我都记得。

回首往事,虽然那是黑白胶片一样的碎片化记忆,但每一桩往事都是铭心刻骨的。金川原本不是一座城市,黑风口是个自然而然的居民区。历史机缘,荒凉、贫瘠、古老的金川,因为藏储着世界第二大镍矿,在适当的时候,黑风口就成了这座城市的雏形。镍钴和贵金属被称为工业维生素。上个世纪50年代,地质工作者在黑风口东南5公里发现了富含镍铜钴稀有金属。在进一步探明金川地区拥有大量稀有矿藏时,地质工作者和当地百姓爬冰卧雪、艰苦奋斗,在如今的金川国家矿山公园附近组织了三次“露天大爆破”。矿山工人在山下就地建筑简易工棚,随后有了第一处职工家属石头房,这些房子没有“方位感”,随便找些石块和些泥巴,用井下支护用的木头,搭建起来就成。

矿山工人从龙首山肚子里采掘矿石,在山下露天矿开展工业化冶炼实验和合金炉试生产。科技攻关取得成功后,金川人在黑风口东南面的荒地上陆续建起了镍冶炼厂、铜冶炼厂和贵金属冶炼厂。黑风口成为冶炼工人生活区,在冶炼厂区的上风向。虽然也是土胚房,但每家有个小院子,家家户户的院子四通八达。院子前有菜窖和自来水,可以栽树种花,院子后养鸡养猪。鸡犬相闻,随意串门,到了饭点上,操着不同地方方言的人家,炊烟四起,弥漫在黑风口的上空。离得比较近的邻里之间还可以把好吃的端到隔壁亲友邻居家,一起享用,那清淡的饭菜好像更鲜美了。

一场夏雨,沿着黑风口小院里平顶房流淌下来,很快在四平方米的前院积满了水。雨一直下到黄昏,我挽起裤腿光脚跑到泥胚院墙边,用一根钢管在墙底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掏了洞,雨水汩汩地流到院子外面的小巷子。在夜里,院墙轰然倒塌,惊得我们一家蜷缩在小屋子里,一夜不敢深睡。那场雨,冲倒了黑风口一大半人家的墙。屋子漏水严重,我和弟弟用簸箕往外泼水。第二天,父亲和车间工人师傅从单位借来钢管和油毛毡,冒雨上了房顶,用钢管加固了屋顶,再一层层铺上油毛毡。在其后的好多天,工厂索性给职工放假,都在修葺倒塌的房子、院墙。巷道烂泥来不及清理,太阳出来、气温升高,那种味道真是难闻,不可描述。

黑风口冬天的风比刀子还锋利,拉煤的车呼啦啦驶过,黑风席卷而来,人睁不开眼睛。好容易盼得东风来,冶炼厂的废水废气有毒气体又弥漫在黑风口上空,久久不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辣、酸、臭。走出黑风口东南角,要跨越一条绿幽幽的臭水沟。臭水沟里不紧不慢流淌着又黑又绿的污水。水沟上面用钢材和铁皮搭起一座桥。这条桥连接着黑风口和冶炼厂。整个黑风口只有一个正规的厕所。夏天臭气熏天,冬天路滑难进。大姑娘、小媳妇上厕所还得带上“站岗放哨”的。家家户户都有夜壶和尿盆,平日平常小巷子的气味可想而知。

1987年6月10日那场暴雨几乎给黑风口的人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小雨持续不断地下了整整三天两夜。到了第三天,黑风口的巷道成了河流,一半人家的院墙接连倒塌,人们穿着雨靴已经不能出门了,光脚开始捞“河”里的东西。雨停后,家家户户院子后面的死猪和死鸡鸭都被埋掉了。各大报纸相继报道了这次洪水灾害的情况。气象部门统计,黑风口及周边降水量达到161.4毫米,全程降雨累计40多小时,导致金川平地积水,山洪爆发,房屋倒塌,农田被淹,酿成了一场罕见的洪水灾难。

黑风口经历了这场暴雨后,党和政府迅速组织救灾重建。正是这场暴雨,一批快速建成的救灾楼先后拔地而起,现在的龙门里三号区、荣昌里小区就是那时建成的。

1993年5月那场沙尘暴给黑风口彻底贴牢了标签。那年春天河西走廊的月平均气温要比以往高出很大。5月3日,一股强冷空气在穿越了新疆几处大的风口之后,惊涛骇浪般向黑风口压来,风力达到了10级。当时金川公司在老尾矿坝堆放着34万吨粉尘状的黑色工业尾矿,在那一瞬间,被抛上了天空,黑风暴在黑风口上空盘旋。报纸上说《金昌市“不见了”》,黑风口确实在那恐怖的3个小时内变成了“人间地狱”。

从此以后,黑风口不见了。黑风口成为了我们那一代人心灵上的一个结疤,也成了金昌在繁荣昌盛进程中的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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