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非李清照里籍辨

济南日报 2021-01-21 11:38 大字

章丘“李清照故居”趵突泉公园漱玉堂内李清照像趵突泉公园漱玉堂(本报记者崔健摄)□张 俭

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一代词人李清照的纪念堂(馆)主要有四处,分别位于济南趵突泉公园、章丘百脉泉公园、青州范公亭公园和浙江金华八咏楼。青州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屏居十年的夫家,金华是李清照逃亡时的暂居地,都不是她的家乡。李清照的家乡在济南,但究竟是济南哪一个县,宋史未载。目前主要有两说,一是历城县,具体为城西趵突泉一带,以徐北文先生为代表;二是章丘县,具体为明水镇胡山绣江之畔,以于中航先生为代表。

李清照里籍虽未引起济南以外地区的争论,但也暗流涌动,时有翻滚浪花,近40年来,各路学者更是针尖麦芒,唇枪舌剑。早在1959年,郭沫若先生两度到访济南,参观了山东博物馆、大明湖、千佛山和趵突泉公园内的李清照故居,题写了“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杨深处;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对联,郭老默认李清照为历城人,未见有人置疑。

1980年,济南市博物馆于中航先生经过艰苦搜寻,在章丘田野找到李格非撰《廉先生序》石碑残件,1981年发表《廉先生碑序与李清照里籍问题》,1984年发表《〈廉先生序〉石刻考释》,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李清照为章丘人的“铁证”不胫而走,于中航先生名声大噪的同时,也触发了轮番争论。章丘县(现为区)趁热打铁,借风升帆,1986年筹建百脉泉公园,邀请李清照研究大家黄盛璋为其背书,规划设计“李清照故居”,1997年建成开放。李格非(李清照)里籍的

主要证据

从李清照留传的文字中,人们寻寻觅觅,找不到其里籍证据,现有证据均来自其父李格非,由李格非推定李清照里籍。

李清照为章丘人的证据主要有三:

(一)万历《章丘县志》和道光《济南金石志》载,李格非于元丰八年(1085)九月十三日撰《廉先生序》,署“绣江李格非文叔序”。该序初刻石于宋宣和五年(1123),再刻石于元至正六年(1346)章丘廉坡村。1980年该碑实物被找到时,已残断为若干块,但其中的“绣江李格非文叔序”字样仍清晰可识。

(二)崇祯十六年(1643)汪珂玉编《珊瑚网》卷二载,李格非于元祐五年(1090)有《题韩致尧十一帖》跋,自署绣江李格非:“与人简牍,事尽则言止,至唐末尚然。元祐庚午三月丙子,绣江李格非题。”

(三)李格非的“类试(乡试)”同年好友,绍圣元年(1094)任齐州知州(驻历城)的晁补之,在《次韵太学宋学正遐叔考试小疾见寄》诗中有“结交齐东李文叔,自倚笔力窥班扬”句。“齐东李文叔”与《廉先生序》之“齐东胡山”的说法完全相同,所指应为章丘。

李清照为历城人的证据主要亦有三:

(一)现存曲阜孔林思堂之东斋北墙南起第一方石碣,刻有“提点刑狱历下李格非,崇宁元年(1102)正月二十八日率遹、迥、逅、远、迈,恭拜林冢下”文,系北宋实物。其中的李迥为李格非二哥李辟非之子,《廉先生序》有其跋语。

(二)北宋董逌《广川画跋》卷五《书李定方绣佛后》文,有“历下李文叔”的记载。

(三)崇祯《历乘》载有李格非传,乾隆《历城县志》“文苑”载有李格非传、李清照传,另有李格非好友张耒《答李文叔为兄立谥书》等。

另外,曾枣庄《全宋文》有李格非于绍圣元年(1094)携侄李述拜谒某祠时的题名:“济南李格非同侄述谒祠下,绍圣元年八月十一日。”《宋史·李格非传》载:“李格非,字文叔,济南人……妻王氏……女清照”。这里的“济南李格非”按古人通常的做法,当为“历城李格非”,因为北宋济南(齐州)的附郭县是历城。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李格非或李清照会有两个里籍吗?还是一个为假,一个是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辩论双方问题举要

关于李格非父女的里籍,除上述相互矛盾的证据外,各路学人搜索枯肠,引经据典,搭弓张弩,隔空开战。支持李格非为章丘人的学者抛出两条论据:春秋战国时代的历下包含章丘;唐宋时代的历下等于济南。然而,这两条理由难以自圆其说。

在论证李清照里籍为章丘时,邓红梅先生认为:“章

丘在春秋战国时代属于古齐国历下邑……李格非在拜祭孔子时,自称‘历下李格非’于古于今(宋代),都是行的通的。”那意思,历下李格非与绣江李格非不矛盾。

岂不知,章丘在临淄和历下之间,属古齐国没问题,但不会属古历下。现章丘区境内,春秋战国延至西晋,有一个东平陵城,与历下邑同时存在,东平陵城体量大,政治经济发达,历下邑体量小,很多方面都无法望东平陵项背。汉初设置济南郡、济南国,封赠济南王,驻地在东平陵城,不在历下。如果说历下是侧重于军事堡垒的邑镇的话,东平陵就是置于其上的州郡;或两不相属。章丘区域内,上古时期尚有土鼓城、阳丘城、水寨城、巨合城、逄陵城、宁戚城、崔氏城、赖亭城、猇城、台城、谭城等,历下邑与之均无相互包含的依据。

可能是看到了这一偏颇,荣斌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解释:“‘历下’既可以与‘历城’划等号,也可以与‘济南’划等号。相比较而言,与‘历下’这个概念关系最紧密的恰恰是‘济南’而不是‘历城’”。并举出杜甫《同李太守登历下古城员外新亭》标题,举出“海右此(历下)亭古,济南名士多”诗句,举出晁补之《别历下绝句二首》《忆少年·别历下》的例子,来说明“历下古城”不是“历城古城”,说明杜甫登历下亭想到的名士是“济南”名士,而不是“历城”名士,断言“尤其是在唐宋时期,与‘历下’相对应的地名概念多是‘济南’而不是‘历城’。”那意思,历下等于济南,而济南包含章丘。

这种说法恐怕属台阶自砌,一厢情愿,特别是说“历下古城”不是“历城古城”,实际是给同一个脑袋戴上了不同的帽子,脑袋是同一个,只是帽子不同,我们不能因为帽子不同,而说成是两个脑袋。正如李格非,又叫李文叔,本是同一个人。

郦道元《水经注》载:“济水又东北,泺水入焉,水出历城县故城西南……水上承东城历祠下泉……东北径东城西而北出郭,又北,注泺水。”这表明,北魏时期,历下有两座城:“历城县故城”和“历城东城”,延续至唐代,双城并列的局面依然存在,杜甫所谓“登历下古城”就是郦道元所说的“历城县故城”,二者除相差200多年的时间外,位置并无变化。

杜甫在写“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时,他脑海里也未必是整个齐州济南府的名士,而是说历城故城所在的历下(亭)是人文荟萃之地,描摹的是具象意境,展现的是画面感。如果说“历下古城”是“济南古城”的话,它在东平陵城,非是杜甫登临之所。

晁补之离任齐州写“别历下”诗,同样被荣斌先生放大为“别济南”,真不一定。晁补之还写过《八声甘州·历下立春》词,历下立春是他眼中看到的南山葱翠、平野生烟的历下美景,未必是济南府辖区概念上的春天。晁补之“别历下”难道不是告别“历下”城之所在、官署之所在的历城(县城兼齐州州城)吗。

“历下”在唐宋时与“济南”划等号不是常态,倒是“齐州”经常与“济南”划等号,历下概念往往小得多,甚至都不能与历城划等号,历城县还有黄台里奉高乡那样的农村地区呢,“历下”则没有。

李格非脑子里的历下与章丘亦无关联,他写过《历下水记》,“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泠,凡三十余所,如舜泉、瀑流、金线、真珠、洗钵、孝感、玉环之类,皆奇。”《历下水记》只涉及历下城或周边,显然不可视为《济南水记》,当无章丘百脉泉的内容。

支持李格非为历城人的学者也抛出两条论据:高度质疑现存李格非《廉先生序》碑文是伪作;李格非自署“绣江”包括章丘,也包括历城。这两条理由恐怕亦难以立足。

《廉先生序》之所以被质疑,主要是事隔近300年有过二次刻石的经历,原物无存。另外,自署绣江很奇特,仅见于李格非一人,晁补之称其为齐东李文叔,也未说绣江。但“绣江李格非”的记载不独见于《廉先生序》,还见于《珊瑚网》,构成了双重证据。

徐北文先生引元好问《济南行记》说,大明湖东入水栅,“栅之水名绣江,有绣江亭。”并考证水栅从历城开始,一直流至章丘。然而,《济南行记》的原文是:“此游至爆流者六七,宿灵泉庵者三,泛大明湖者再。遂东入水栅,栅之水名绣江,发源长白山下,周围三四十里。”长白山在章丘县境东南,与历城无涉。今人看到的绣江发源于百脉泉,与历城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尽管如此,徐北文先生还是提出了一个重要旁证。李清照诗词中明确提到家乡的名物,有一个“溪亭”,溪亭见于历城,不见于章丘。“常记溪亭日暮”说明对其印象特别深刻,不是偶尔到访。宋时的济南确有“溪亭”,在历城县署西侧,苏辙任济南掌书记时,有《题徐正权秀才城西溪亭》诗可证。

周长风先生《李清照故居可在济南柳絮泉上》梳理了36段清代记载,特别是张昭潜为编纂《山东通志》与上司邵元翰“相与访柳絮(泉)遗址,觅易安居士手题漱玉石碣而不得”的记载,提示了李清照在历下生活的蛛丝马迹。

李格非亦有在历下生活的证据,包括1108年登济南佛慧山题名,撰《历下水记》等。当然,这些资料严格来说,只能证明李格非父女均有在历下活动和生活的经历,尚不能证明其里籍所在。

李格非(李清照)里籍的

另一种可能

既往对李清照里籍的争论,红口白牙,黑白分明,要么章丘,要么历城(历下),努力将对方的证据否掉,或者把无法否认的对方“铁证”合理化为己方的证据,至少不构成反证,为赋新词强说愁,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古人说到里籍,有占籍和祖籍之分,因为人的流动是常有的,特别是子孙繁盛之后,或觅食或为官或逃难,不可能永远都留在祖居地,里籍的转换经常发生,甚至频繁发生。宋代曾任齐州通判的祖无择,祖籍洛阳,但从其父亲开始已占籍至蔡州(河南汝南),祖无择死后亦葬蔡州。晁补之“世家开封,后袭巨野。”《廉先生序》之所以被质疑的另一个原因,是从文中可以明显看出廉先生原为齐郡历城人,“齐郡有廉先生者,隐君子也”。这个“齐郡”应该不会是历城之外的禹城、章丘、长清、临邑四县。廉先生近四十岁时彻底放弃科举,“来隐于齐东胡山”,李格非“唯吾为同里人”应当理解为他们原来同是历城人,廉先生占籍到章丘后,又同为章丘人,双重“同里”,只有在这一点上,才能凸显“唯”的真正意涵。

依现有的证据分析,李格非是章丘人难以否认。既然如此,李格非在祭拜孔子时为什么自署“历下李格非”,而不是“绣江李格非”呢?李格非自署绣江见于1085年、1090年,署济南见于1094年,署历下见于1102年。从时间顺序上看,是先章丘,后历城。他有没有可能在1090年之后、1102年之前的某个时间点占籍到历城了呢?我们不得而知。

晁补之属世家大族,名人辈出。由于晁补之诗文著作《鸡肋集》的存世,我们得以考察晁补之文章的各种落款,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他有时自署“济北晁补之”,有时自署“颍川晁补之”。比如他为李格非撰《有竹堂记》,就自署“颍川晁补之无咎记”。这是否意味着晁补之也存在两个不同的里籍呢?

仔细审视可知,晁补之为巨野人,“济北晁补之”近似于李格非自署“济南李格非”,“颍川晁补之”明显是因为晁姓先祖为汉代的晁错,晁错为颍川人,是晁氏家族最有名的代表和祖先,晁补之自署颍川并非对巨野的否认,而是对祖上的某种追念,同时有标明自身世系的意思。晁补之任齐州太守作《北渚亭赋并序》,自谓“秘阁校理南阳晁补之”,好似信口开河,他何时摇身一变,又成“南阳”人了呢?这是因为最早的晁系出于周景王之子“朝”,“朝”死后葬南阳西鄂县,南阳由此成为晁姓更为古老的郡望。

这种攀龙豪门、附凤显族的现象在宋朝不是孤例,祖无择诗文常自署“范阳祖无择”,祖无择不曾居范阳,先茔不在范阳,里籍不是范阳,其自称“范阳祖无择”亦是出于郡望观念。欧阳修里籍颍川,自署“庐陵欧阳修”,贺铸里籍开封,自署“越人贺铸”,时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谁让人家的出身那么高贵呢。

与绣江、齐东、济南三个概念相比,“历下”显然更为古老。那么,李格非会不会受到文人朋友和上层流俗的波及,在率领子侄祭拜孔子时想到自己的先世而自署“历下李格非”,以表明祖先是历下的某位名人,或表示其李姓的郡望始自历下?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李格非(李清照)里籍先为历下,再籍章丘只是一种推测。据现有证据看,也有可能是先籍章丘,再籍历下。毕竟在宋代,作为郡治所在,历下要比章丘发达得多,何况李格非的家乡现明水街道当时都不是县城所在,要不然,廉先生也不会在这里隐居。据李格非撰《贺仅墓志铭》看,贺仅原籍齐州临邑,为官多年,有在历下生活的经历,其选择埋葬历城县黄台里,而不是归葬临邑,或如祖无择一样,有过占籍行为,李格非亦不排除同样的可能性。李清照公爹赵挺之原籍诸城,后来迁居青州,买了一套大宅院,也是由不发达地区迁到发达地区。

贺仅墓志开篇即说:“中散大夫贺公既卜葬,其子使来请曰:‘吾先君在里辏?谧有值芪?罹辞仪祝?右宋?嵯染?’格非幸得拜中散公,于今二十年……”该墓志作于元祐八年(1093),前推20年为1073年,正是曾巩治理齐州大见成效的时段,此时李格非26岁(尚未考中进士),在“里闬”与贺仅结识,这个“里闬”当为历下城内,两家曾是邻居的意思。这可能是暗示我们,李格非兄弟早在1073年(李清照尚未出生)前,已离开章丘到历下定居了。即使站在应对科举的角度,李格非居历下当比居明水更有利。如果此说成立,则意味着李清照很可能没有在章丘生活的经历,尽管其父曾为绣江人。

新闻推荐

@济南家长,您的“寒假作业”来了

寒假将至,有孩子突发奇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也该有寒假作业?这个点子挺不错!于是,本报通过孩子们给广大家长准备了一份寒...

章丘新闻,故乡情,家乡事!故乡眼中的骄子,也是恋家的人。章丘,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

 
相关推荐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