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见到荣军叔叔

济南日报 2020-12-22 11:34 大字

□李宗益

章丘旧军是名扬海右、誉满齐鲁的中国商人孟氏家族的故乡,也曾是区政府所在地,离我们村不足三里,孩童时常跟着大孩子到那里玩。

那次,小伙伴们发现街上多了许多穿军装的陌生人,有的还拄着拐杖。同来的良子问这是什么人,那村同学孟繁真告诉大家,旧军建了荣军休养院,这些人都是从朝鲜战场回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老师说的那些最可爱的人,我们这里都叫荣军。

过了五六天,政府组织全区部分师生慰问荣军,学校选定我为荣军敬献红领巾,给系红领巾的那位荣军叔叔,个子不高,黑黑的脸庞,右边衣袖空荡荡的。还是这位小个子叔叔他讲朝鲜的战斗故事时,挥舞着左手,我们都听不懂他说的话,没有多少印象,只是他别在衣服上的四枚奖章在那系红领巾的九位荣军叔叔中是最多的。

初五那天旧军大集,母亲要带我给姥姥过生日。姥姥比我们早到一步,平时很难见面的大舅姥爷前天也从工作的县城赶回来,加上二舅姥爷一家,老老少少十多口人,唯独不见小姨姥姥。老姥姥说:当个妇女主任,整天领着几个大闺女小媳妇,长在休养院也不着家。二舅姥爷说:人家荣军在朝鲜爬冰趴雪,死人堆里滚来爬去,做这点小事还不应该吗。从老姥姥口中得知,小姨姥姥与荣军姓郎的好上了,他说的好上就是谈恋爱。听到敲门声,小姨姥姥与一个三十上下、高高瘦瘦的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家门,他们手里还提着带包装盒子的糕点。小姨姥姥指着来人介绍:这是休养院的郎三群同志,家是安徽的。

老姥姥与二舅姥爷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地方冬天冷不冷,种什么庄稼,吃米吃面,家长里短。曾在南山抗日游击队当小队长的大舅姥爷,听说当连长的郎同志带兵打仗,立过一等战功,获得朝鲜一级自由独立勋章,简直像遇到了知音,不断打听抗美援朝的战事。我们几个孩子听讲故事也都老实待着。

郎同志的口音与我们差不多,他说话好懂。他参加最惨烈的是上甘岭战役。他告诉我们,我方阵地被敌人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山头被削低两米,高地成了一片焦土。在坚守任务中,他带领全连接连打退了敌人20余次进攻。那时他们都杀红了眼,高喊着为指导员报仇,一个倒下去,另一个扑上来,不停地射击投弹,全连一百多号人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且还有多名伤病员,他就是那次负的伤。撤进坑道又坚守21天,由于后方被敌人切断,坑道内不仅断粮少水、缺医少药,而且空气污浊。有点吃的你推我让,轻伤员照顾重伤员,一直顽强地坚持战斗,主动出击配合其他连队打退了大股敌人,赢得了全局胜利,上甘岭战役改变了朝鲜战争的形势……郎同志感叹地说:想想那些长眠在朝鲜的战友,我们是大命的人。

荣军休养院在旧军那段时间,经常在露天放电影。十里八乡男女老少都涌到那里,长长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我随大人看过几次,很多时候在银幕后面看背影,在几场电影中,印象最深的还是《上甘岭》。

第二年初夏,我与同学王光明步行来回八十里去县城图书馆借书。听说郭馆长也是个旧军荣军。我俩把挑选的10本书摊在桌子上让他过目,他拿起那本《谁是最可爱的人》在我眼前晃了晃:这些都是照实写的,一点没错。真是一口炒面一口雪,他用书拍打着那条断腿说:鬼子专炸运输线,后勤供应不上,冰天雪地我们还穿单衣。那次战斗伏击,冲锋号响起,我那连一半人没有再起来,他们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全都牺牲在那里,我的半条腿也留在了那里……

回家后,我捧着《谁是最可爱的人》,放学回来看,拉风箱烧火看,放羊也拿着。有次埋头看书,两只羊挣断绳索跑到别家地里吃庄稼,人家找到家里,父亲差点打我。那书有些字虽认不全,但还是背熟了几段,写作文时我还摘抄了一小段,后来我又去书店买了一本,那些年一直没断了看。

从那时起,保家卫国、当兵光荣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深深扎根。十年后我参军服役了,那荣军的影子伴随我度过二十一年的军旅生涯。(作者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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