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四月槐花宴

章丘晨报 2020-05-14 08:44 大字

◇王绍忠

我家老宅是个门窗互对的老器四合院,天井东南角有株年逾百岁的瓦盆粗的洋槐。打我记事起，奶奶就让我恭敬地喊它“槐树爷”，并说爷爷在天之灵在保佑它生长。传说这树是在爷爷26岁那年春上栽种的。次年,他不幸染疾仙逝。在我们这山旮旯里，乡亲们又统称刺槐为“洋槐”，因为它是唐朝时，从日本进口传入我国。又因枝杈上长着些许刺针，所以也叫刺槐。它不同于国槐。国槐生长缓慢，木质坚实，是农家盖房做梁的首选。国槐和洋槐的不同之处还有花期不同，国槐立夏后挂蕾绽花，花呈淡黄，味有苦涩。洋槐呢？清明过后立夏之前，山麓、道旁、村头、庭院树丛的洋槐枝杈上，便疯长出一串串爆蕾舒瓣、花色乳白、淡香微甜的花丛。

在我的故里，章丘长白山南麓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洋槐开花白茫茫，山前开花山后香。烹炒煎炸蒸拌煮，调合五味上大席。”洋槐树天性抗旱耐涝，不嫌故乡土壤瘠薄，根系生命力强。它自成山林，嫩芽拱破地表即成一墩壮苗。长白山阳的顶庄、腰庄、五凤岭等，在沟壑旁、小路边，窜出密麻麻的一片新生槐。毫不过誉地说，山上是槐林，山下是槐丛，户下是槐园。

我家四合院中的“槐树爷”，四月下旬为花开旺季。花开无声,一夜间,便飘落“飞雪”，白了枝杈、白了枝头。我猛的一激灵，顿感春来了。凝目挂银堆玉的老树，幻觉我家真成了富有的家园了。细瞧，那一缕缕、一串串花咕嘟炸苞亮瓣时，白花花、银灿灿，冰清玉洁、纯白无瑕，满树闪烁着晃眼夺目的光泽。眼前，仿佛立一位肃穆的长者，霜鬓素颜。远眺，只见繁花似绣、花团锦簇，如同一片白云乳雾遮天蔽日；近观，粉瓣沐浴着霞光，涂染着雪亮的露珠，显得水灵灵、明晃晃的，像一挂挂银铃在馨风中摇曳。它比梨花灵动，比玉兰优雅，比丁香凝重，比雪花圣洁。又如同一处空中花园悬浮于头顶之上，馥郁浓烈的芬芳飘满四邻八舍。招惹得成群结队的金蜂不请自到，齐聚花海。从早到晚，嘤嘤嗡嗡，持续不断地鸣奏轻悠欢畅的交响曲，整座院落俨然如一幢悬空音乐殿堂。

春花入厨上灶，经过加工,入盘摆桌即可成为美馔佳肴。这不是村民的独创，故里古人即有餐食春花的习俗。长北山阳八里许，有个文明古村房庄，村内出了一位唐代开国宰相房玄龄。相传，他最爱贪食春天的苜蓿糕，便指派家中丫鬟携篮去郊外采花。回来后，经由夫人蒸成筋道香软的花糕，房宰相会一连三天爆食不俗。有人请他赴宴也不出门，为此朋友笑称其为“糕国相”。借居于长白山阴醴泉寺苦读自学的宋朝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一代名相范仲淹，年轻时也是爱食蜜罐花的“高手”。不过他不独享，上山剜来后，油烙锅蒸熟了，先用瓷碗送家中让母亲分食。

如今，槐花盛开的时节，大约在阳历五一节前，花期十天左右。此时气候温润，是村民儿女订婚喜庆、新家乔迁安居的良辰吉日。因为按家乡的村风民俗，迎宾纳客正逢花期，不用铺张破费便能大摆“槐花宴”。我祖母编乡曲唱曰：“不出四合院，能摆庄户宴。不用花大钱，节俭又体面。”

槐花宴一般设四菜一汤，两盘面食。我二女三侄相亲订婚都是在槐花宴中进行的。我口福不浅，便多次品尝这庄户宴的甜香美味。最先上桌的是好吃、善做的一盘菜，名字很中听“蜜调玉蕊”，就是把刚捋下来的花朵，搁在凉开水中洗净，先倒上蜜汁，再撒些白糖入盘，香甜鲜美，嫩生爽口。第二道菜为“油烹银串”，先把成缕的槐花串洗净晾干，在面糊里一拖，撂到燃沸的油锅里烹炸，有火色后捞出即可装盘，色泽金黄，外酥里嫩，风味独特。第三盘菜为“油烙银花”，把花儿撒上面粉，搁少许姜沫、咸盐、味精，搅拌成糊粥状，倒进油锅里中细火慢烙，待成块状上火色以后，夹出入盘，咬一块热腾腾、香啧啧，既解馋又充饥。最后一盘菜为通常可见的“花菜豆腐”，把槐花洗净剁碎，装锅浸水，表面撒匀豆糁，用“武火”煮半个时辰。为避免口味过俗，再倒入油锅里放上葱花、姜末、味精、咸盐爆炒一遍。然后上桌，一人一碟分食。清香四溢，令人口齿生津、垂涎欲滴。一汤为“五宝汤”。先把槐花、蘑菇、木耳、萝卜、鸡肉丁放入油锅爆炒，然后倒入鸡汤，等锅沸时加入少许食醋，胡辣粉，盛入碗内分尝，五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俩面食为槐花单饼和槐花三角大蒸包。

我故居耄耋之龄的慈母，怀旧时经常叼念：“早先那灾荒年头，粮食主贵、野菜剜净，只好用树叶来凑。槐树花苞、嫩叶都被捋光，树干也剃成了‘光头’。那时，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而今，世道进入了小康，槐花宴又端上了农家餐桌，也登上了星级酒楼。槐花宴不但是山乡庄户人家的“专利”名吃，也成为招待贵宾的美食。

山乡有大爱无涯之心，让风水宝地养育出一片片叶茂花繁的槐树林。槐树有恋土报恩之情，岁岁为故乡四月馈赠银白素洁的花朵和醇香脆甜的佳肴美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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