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梦“水中山”

济南时报 2020-03-02 13:49 大字

新时报记者王锋 摄

□侯环

己亥之秋,休沐之日,天朗气清,风叶迎意,闻华不注引水告成,遂生郊游之念。

一家三口泛舟于华不注山南迤西新开凿的湖面上,喜不自禁。

时维初秋,而午后骄阳依然酷烈。好是有轻风不时从湖面掠过,带着湖水的清凉与滋润;而这湖面,气象极为浩大,在阳光照耀下,宛如由天的那一边铺下的碧绿色锦缎,一眼望不到边际。夫君洒然道:“山色一船,湖光十里,豁目爽襟,好有‘奚囊携得新诗笔,醉蘸烟波写画图’之想……”

话音未落,忽听七岁的儿子惊喜地叫道:“爸妈快看,这湖里也有座华山呐!”

循着儿子的手指望去,果不其然,一个华不注,一丝儿不差地映在湖里,那么真切,那么鲜亮,活脱脱一个带着水珠的花骨朵儿,你这时不能不佩服古人比喻的精彩与绝妙,还有绿翠芙蓉,等等……

水中山,华不注倒影,就这样地出现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回来了。

我激动得不由得惊叫起来,此时真想纵身跳入这澄澈的湖中,做一条快乐的华不注鱼啊!

湖阔数十里,湖光摇碧山

一个对济南文化有所知的人都会明白,这“水中山”,这“鹊华烟雨”,带着华不注、带着济南人——近乎千年的希望与期盼。

一幕一幕,带着烟雨济南、鹊华秋意的历史画卷,在我面前掠过……

距今一千五百年前,北魏冀州(治所历城)。

伟大的地理学家兼文学大家郦道元为了撰写他的《水经注》来到华不注山下,他为此山的奇特美姿深深打动,他称颂山的奇特是“单椒秀泽”“虎牙桀立”,而山的美则是“青崖翠发,望同点黛”。

青青的山崖遍是翠绿的树木,如同美女的眉黛呀,古代女子用青黑色的黛画眉,所以称眉为眉黛,这样的比喻真滴是美呆了。由此可以想见,当时华不注山的植被与绿化到了何等了得的程度,原来是,华不注自古以来便有鹊山湖相环绕,是一座典型的“水中山”。

这“水中山”的雄阔美姿,在其后二百年的唐代,更得以文献确证。

唐天宝三年(744),大诗人李白来到济南,他泛舟鹊山湖,攀登华不注,写下《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三首》。

其一有云:

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

其二有云:

湖阔数十里,湖光摇碧山。

好一个鹊山湖,它当年该是何等的雄阔迢遥、浩瀚无际呵,还有那被湖水滋养的碧绿的华鹊二山,连“一生好入名山游”、经多见广的李白,都被这“湖阔”与“湖光”深深感染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李白还写有《古风》一首,描述他攀登华不注山的经历感受:

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

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

……

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不仅写到华不注青绿山色(“绿翠如芙蓉”),它还直接写到了华不注倒影,写到了诗人沉醉于倒影中的美丽心情。

由此我们知道,华不注之美,正在于其“水中山”的特质,这不仅造就了华不注“青崖翠发,望同点黛”“绿翠如芙蓉”的青山之美,更重要的,还在于“水中山”自身焕发的山水相互映照的更高层次的无与伦比的综合美,比如“湖光摇碧山”,那才真叫美观真叫好看!

莽然田壤,无复烟波

可惜的是,这“水中山”到了南宋,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事发生在刘豫盘踞济南的1130-1137年间,其时在金国卵翼下的伪齐刘豫基于强化水运以抗击南宋的需要,在济南北郊开凿小清河,于是济南诸泉尤其泺水不再经鹊山湖入大清河,而是直接导入小清河。

公正地说,小清河的开凿,对于济南日后的航运是有意义的,然而,它对于济南北郊自然水土与美丽景致的毁灭性破坏,却是触目惊心的。自此以后,济南北郊、那为李白所歌咏的“湖阔数十里,湖光摇碧山”的鹊山湖,成为“莽然田壤,无复烟波”,而华不注的“水中山”,也成为济南人一个遥远的梦境。

或许有人要说,“水中山”么,一段风景而已,有那么紧要吗?此话差矣!在此我们要请出一个人物,一个与华不注“水中山”息息相关的大人物。

元好问,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流诗人、作家,古今罕有的审美大家。他于蒙古太宗七年即公元1235年7月来到济南,此时距离刘豫开凿小清河不过百年光景,而华不注却已不再是“水中山”了,它只是“遥望似水中山”,然而,即便是“遥望似水中山”,元好问依然将其称之为“历下城绝胜处”,在他的那篇著名的《济南行记》中,他这样写华不注:“大明湖由北水门出,与济水合,弥漫无际,遥望此山,如在水中,盖历下城绝胜处也!”

一个仿佛的水中华不注山,便引来元好问如此的称道与赞美,如果是真的呢?

由此可知,水中山在元好问的心目中,不,应该是在审美的价值意义上,是有着品调卓逸、超凡脱俗的美艳与崇高的。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眼力,你不能不服。

元好问此番来济,还有一个与华不注相关的动人故事,那是他在大明湖通往章丘绣江的水路上,看到了山在水中的倒影,据我的分析判断,那分明是华不注在小清河里的倒影吧,于是元好问诗兴大发,写下了那句名播千古的名句:

水底看山山更佳,一堆苍烟收不起。

世间写水中山的诗句可谓多矣,但此句无疑卓绝。试想,那元好问将“水中山”比作“苍烟”,便已难能,且是“一堆”,这该是何等形象且引人遐想啊!高明的诗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不是把话说死把话说完,而是留出空白,让你的想象去补充。元好问又接着说:我多想把这“苍烟”、这“水中山”带回家里,时时观看,日日欣赏,可惜那是办不到的(“收不起”)。

看完这诗,你怎么想?

多么非同寻常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我想他一定有了“水底看山”的无数积累、生活的情感的,才有了如此精妙绝伦的表述吧。

借名画之余晖,点江山之异彩

如果说,济南东北郊鹊华一带,至元代尚有沼泽莲池、渔叟茅舍,值得赵孟頫画出那绝世之作《鹊华秋色》图,那么,到了明末,在著名诗人王象春的笔下,便只有“莽然田壤,无复烟波”了,为此,这位才高八斗、耿直傲兀的济南老乡,怒斥刘豫填湖为“贼头贼脑杀尽韵致”,说自己“每一到鹊湖辄起鞭骨之恨”,他为鹊山湖无水而沉的鱼鸟冤魂哀悼,他期望着早一天发掘鹊山湖的淤泥堙塞,使鹊山湖的水光再现天日啊!(“鱼鸟陆沉魂怨恫,几时重启外湖堙”,见《齐音·鹊湖》)

“水中山”的陆沉,济南人心中永远的痛。

没有了水源,华不注再无当年的“花鸟之盛,不下虎丘”,它作为济南三大名胜之一(“华不注、大明湖、趵突泉,济南之‘三誉’也。”明王思任《游历下诸胜记》)的地位,也很快为千佛山所取代。清雍正九年七月,著名史学家全祖望来游华不注,连华阳宫沙门都劝他放弃:“山中乱石横亘,蹊径芜塞,何自苦为?”

于今,这漫长、沉重而痛苦的思绪与追忆终于结束了。

夕阳斜照,湖光澹荡,清风徐来,青山静穆。

在此,我想以此山川告慰含恨而去的济南先贤王象春先生:你的“重启外湖堙”的愿望,在四百年后终于变为现实。

我知道,先生若地下有知,定当含笑于九泉。

作为一名大学教师,许多年里,我一直埋头济南历史文化的研究,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味道,我一向不愿作浅薄的令人生厌的歌功颂德的文章,唯独今天,我想破一次例。

我要向华不注凿湖这一伟大城市工程的决策者、设计者、建设者,献上我深深的敬意。这其中,尤其是济南城建的设计者,那是真正的专家、大家,他们有对于济南历史与现实的深知与真知,他们有贯通古今、化腐朽为神奇的慧眼与能力。此时,我想到的是我们崇敬的建筑大师吴良镛先生所作的那篇关于济南城市规划的文章,题目是《借名画之余晖,点江山之异彩》,他说他是受了赵孟頫《鹊华秋色》图的启发,来完成济南城市的规划设计的,呀,呀,如此厚重深刻的历史感,如此穿透历史、思接千载的见识与眼光,如此绿荷跳珠、超越凡俗的审美素养与境界,方才绘就了一幅济南新时代的《鹊华秋色》图。

有关建设者告我:下一步,湖面还将扩大,大约有三个大明湖的面积吧。

是的,现今只是华不注启航的一个起点,一个逗号,假以时日,那“湖阔数十里,湖光摇碧山”的壮美景象必将重现,那鹊华秋色、鹊华烟雨的优雅景观,会再次惊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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