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手擀面

济南日报 2021-11-30 11:43 大字

□孙凤国

夜幕下的小山村静谧而祥和，我倚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望着满天繁星，陷入回忆。

小时候，外婆告诉我，每个去世的人，都会化作一颗天上的星星，我知道，这璀璨的星河中，有一颗就是她。

外婆不到20岁就嫁给了外公，养育了七个子女，又带大了十多个孙子辈的男男女女。在我的记忆里，外婆走路快得像一阵风，总是忙忙碌碌，永不停歇。

我从小就和外婆特别亲，经常放了学，看到家里大门紧闭，就蹦蹦跳跳地向外婆家跑去。外婆看到我，知道父母下地干活还没回来，就立即和面、烧水，到鸡窝里摸个鸡蛋，再到院子门口那一爿小小的菜地里摘点蔬菜，有时是颗西红柿，有时是把青菜。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就做好了。一碗手擀面，现在看来，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但那时的沂蒙山区，以地瓜为主食，手擀面便成了解馋的珍馐。就是在这碗手擀面的腾腾热气里，外婆家成了我儿时欢乐的场所。

外婆不识字，却一直鼓励我读书。中学时，村里的同龄人受不了贫苦的日子，大多辍学到大城市打工。他们春节时带回来一沓沓花花绿绿的钞票，眉飞色舞地向我诉说着外面世界的新奇，窝在大山的我充满了向往。一次，在外婆家吃饭时，和外婆聊天，言语间流露出向往小伙伴们生活的想法。一向慈祥的外婆一把抢过我还没吃完的手擀面，转身倒进了猪食桶。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拼命学习上。后来，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时间就送给她看，她那双粗糙的手往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她摸着封面上烫金的图案，高兴地说，“我娃出息了，成了大学生。等着，我给你做手擀面吃。”

第一次带妻子见外婆，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她拉着妻子的手聊起来没完，讲我小时候的种种糗事和不易，两人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沉默不语。外婆告诉妻子，我最喜欢吃她做的手擀面。妻子主动跟外婆学习手擀面的做法，边学边告诉外婆：“我一定要替外婆好好疼他。”我倚在厨房的门框上，望着她们，温暖而幸福。回济南的路上，妻子靠着我的肩，红着眼睛说，“没想到你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我要好好地疼你。”我由衷地佩服外婆，她的几句话，让从小被宠到大的妻子心疼起了我。

一天，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外婆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我半晌没有说话，放下电话，直奔故乡。

外婆见到我，接过我身上背着的包，又开始埋怨我的父母在地里干活不顾娃。然后和面烧水，摸鸡蛋、摘青菜，我茫然看着里里外外忙碌的外婆，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无声地流淌。我端着外婆前后放了三次盐的手擀面，就着泪水狼吞虎咽。外婆慈祥地看着我，说：“吃完赶紧做作业去，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外婆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母亲告诉我，那段时间，外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担心我在外面拼搏不易，让母亲给我打电话回去吃手擀面。糊涂的时候，就站在家门口期盼着我放学归来。

想她的时候，我就寻专做手擀面的地方，我寻遍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面馆，却再也寻不到外婆的味道。

夜越来越深，山里的夜风硬，父亲担心我着凉，叫我回屋。我没有动，依然仰望着星空，和外婆聊着天。身后倚着的石榴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外婆在轻声低语。外婆就像这棵石榴树，为后代们遮风挡雨、提供倚靠，我们就像树上的一颗颗石榴，饱满多籽，落地生根，成长得枝繁叶茂，再为后代们遮风挡雨、提供倚靠，一代一代传下去。

石榴对石榴树无比眷恋，即使树叶掉光、凛冬来临，也不愿离开，亦如我对外婆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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