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到岭头

□ 鲍安顺

春风到岭头，我看到这句诗时，眼睛一亮，心连着眉毛，也跟着轻盈舒展。那春风，隐约于岭头，如影随形，朦胧而又真实。这句诗，我是在早春读到的，好像是写春芽紫荆的。那春芽，得由春风吹发。紫荆，又名满条红，它的秀丽繁花，满树绚烂，也得春风吹发。此诗作者，我不得而知，可是我就是特别喜欢这句诗。我想，春到岭头，首先得春风到岭头，那春雨和春阳，到了岭头，不比春风，让春意更浓，更贴切，更温馨若梦。

明代诗人韩上桂写过岭头春风：“夜雨屡沾岩下桂，春风先发岭头梅。冲牛宝剑拭龙匣，照乘明珠剖蚌胎。”写春风里，那岭头之梅，在春天早发。那梅，大多开于冬天，而我老家江南，也有梅至春才开，我就见过，刚一入春，开在岭头的朱砂梅，好鲜艳，好惊奇，那春意还寒，它就先所有花而绽放了。没过几天，我看白玉兰开了，它也叫迎春花，那迎春的脚步，着实比朱砂梅晚了一步。 随后，樱花、桃花、李花、杏花也开放了。记得电影《刘三姐》中有句唱词：“百花争春我为先”，说的是桃花，这着实是个误导，桃花开得虽早，比起朱砂梅和白玉兰来说，它盛开于阳春，而不是苦寒未尽的早春。

唐代诗人元稹在《南秦雪》中写道：“帝城寒尽临寒食，骆谷春深未有春。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那北方的春藏得极深，那岭头的春风，又在哪里？作家林斤澜在散文《春风》里介绍，北京人说，“春脖子短”，就是说，北方春日短暂，没有几日春天可过。他还说“春脖子”里，背阴的岩下，积雪不管立春、春分，冷森森，没有开化的意思。无论在潭溪井台泉边，凡水之地，都是冰块、冰砚、冰溜、冰碴……一夜之间，春风来了，忽然从塞外的苍苍草原，莽莽沙漠，滚滚而来。从关外扑过山头，漫过山梁，插山沟，灌山口，呜呜吹号，哄哄呼啸，飞沙走石，扑在窗户上，撒拉撒拉，扑在人脸上，如无数的针扎。我想，那北方春风，到了岭头，还不如藏在元稹笔意间，没有泛滥，也没有浑浊，藏得很深，爆发出来的野性，也必然更加疯狂。

老舍在散文《春风 》里说，济南与青岛相比，一个是穿肥袖马褂的老先生，一个是摩登少女。两地不同，也有相同之处，就是春天多风。济南整夜大风，门响窗户动，让人不得不把头埋在被子里，特别难堪。老舍生在北方，听惯了风，也最怕风，那个难受劲儿，让他坐卧不安，听见风响，就懒得出门，觉得寒冷，心中渺茫。这让我想到苏轼被贬黄州，路过麻城春风岭，被岭上盛开的梅花吸引写下了诗句：“春来幽谷水潺潺……一夜东风吹石裂……何人把酒慰深幽……不辞相送到黄州。”我断章取义，可以更清晰看见，苏轼在春风岭上的梅花间，感受春寒料峭的寒风，心境的落魄得到缓解，那酒慰深幽，花与春风，让人在岭头，无憾于被贬黄州的无奈与绝望。

有人用一句话，精准总结了张爱玲一生：“春风十里，不如意，已惘然”。在世人眼里，她生命里遇到的胡兰成、赖雅，都是不如意的，已成惘然。事实上，晚年的张爱玲非常落寞，一个人居住在公寓中，鲜少出门，离开人世一个星期后，才被人发现。她的寓所里，简陋得让人寒心，几乎没有家具，餐碟、拖鞋、毛巾都是一次性的，想象她人生最后时刻，连拧毛巾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位文学大家，一生似谜，悲凉至极，留下的春风十里，是文字和心灵的芳华，犹如她带不走却永存世间高岭上的梅花朵朵，灼灼鲜艳，炫目醒世。

宋朝诗人张九成眼里：“诗人常说岭头梅，往往春风自此来”，那意蕴显然不同的，是喜悦之情。曾听人说，春风十里，不如岭头村梨花陪你！那岭头老梨树，粗疏枝头，一丛丛一簇簇，满眼雪白绽放，紫红粉嫩的花蕊，刚刚鼓出花苞的娇嫩，绿茸茸的花萼，托着银星点点的花蕾宛若鹅黄嫩绿的天空星辰，若雾似霰，如朵朵蝴蝶翩翩起舞。那梨花海洋，让我想起宋代诗人李曾伯的一句诗：“一点春风，消息岭头寄”，说得恰如其分，那岭头的消息，是岭头的期待，更是人间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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