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于战火的《大明湖》
位于济南市南新街58号的老舍故居一角新时报记者徐征摄
□杨曙明
为了阅读《四世同堂》从英译本回译过来的那部分章节,近来又读了它的完整版。在阅读过程中,我不时想起老舍那部未曾面市就毁于战火的《大明湖》。
《大明湖》创作于上世纪30年代初,是老舍“被约到济南教书”期间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1930年7月,他刚到济南时,济南城楼上还悬挂有“勿忘国耻”的横幅,西门与南门的城墙上还留有很多“五三惨案”时日寇枪炮留下的弹痕。每每触景生情,就会激起老舍心中的愤懑。于是,他便开始打听关于这件事的详情,“不是那些报纸登载过的大事,而是实际上的屠杀与恐怖的情形。有好多人能供给我材料,有的还保存着许多相片,也借给我看。半年以后,济南既被走熟,而‘五三’的情形也知道了个大概,我就想写《大明湖》了。”老舍《我怎样写<大明湖>》中的这段话,把他创作《大明湖》的缘由和时代背景交代得很清楚。
震惊中外的“五三惨案”,也被称之为“济南惨案”。在这场惨案中,有17000多位中国军民死伤,其中,有6123位济南市民被杀害。西门城楼因遭到炮轰而塌毁,“省图”因被炮弹洞穿而不得已拆除重建,西城根街血流成河,济南的城市设施遭到极大破坏,百姓财产蒙受巨大损失。至今,“五三惨案”依然是济南无法忘却的伤痛。
老舍出生于1899年,20多岁即已经成为国内著名作家。创作《大明湖》时,他30出头,正值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教学之余每天都要写作2000多字。经过半年多的辛勤耕耘,于第二年夏天就写出了约20万字的《大明湖》。
《大明湖》与老舍以往幽默诙谐的写作风格不同,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怆与愤慨。他在《我怎样写<大明湖>》中这样介绍其故事结构:“《大明湖》里没有一句幽默的话,因为想着‘五三’。可是‘五三’并不是正题,而是个副笔。设若全书都是描写那次的屠杀,我便不易把别的事项插进去了,而我深怕笔力与材料都不够写那么硬的东西。我需要个别的故事,而把战争与流血到相当的时机加进去,既不干枯,又显着越写越火炽。我很费了些时间去安置那些人物与事实:前半的本身已像个故事,而这故事里已暗示出济南的危险。后半还继续写故事,可是遇上了‘五三’,故事与这惨案一同紧张起来。”
关于《大明湖》的主要内容,老舍是这样介绍的:“故事的进展还是以爱情为联系,这里所谓的爱情可并不是三角恋爱……重要的人物是很穷的母女两个。母亲受着性欲与贫穷的两重压迫,而扔下女儿不再管……这个女的最后跳了大明湖。她的女儿呢,没有人保护着,而且没有一个钱,也就走上了她母亲所走的路——在《樱海集》所载的《月牙儿》便是这件事的变形。可是在《大明湖》里,这个孤苦的女儿到了也要跳湖的时候,被人救出而结了婚。救她的人是兄弟三个,老大老二是对双生的弟兄,也就是故事的男主角。在这一对男主角身上,爱情的穿插没有多少重要,主要的是在描写他俩的心理上的变动。他们是双生子,长得一样,而且极相爱,可是他们的性格极不相同。他们想尽办法去彼此明白与谅解,可是不能遂心如意;他们到底有个自己,这个自己不会因爱心与努力溶解在另一个自己里。他俩在外表上一模一样,而在内心上是背道而驰。老大表现着理智的能力,老二表现着感情的热烈。一冷一热,而又不肯公然冲突……‘五三’事件发生了,老三被杀。剩下老大老二,一个用脑,一个用心,领略着国破家亡的滋味。”
关于《大明湖》完稿后的情况,老舍是这样说的:“在暑假后把它写成,交给张西山兄看了一遍,还是寄给了《小说月报》。因为刚登完了《小坡的生日》,所以西谛兄说过了年再登吧。过了年,稿子交到印工手里去,‘一·二八’的火把它烧成了灰。……全篇寄出去,要烧也就都烧完;
好在还痛快!”
上述所说的张西山,是与老舍在“齐大”对门而居的同事、好友;西谛兄是指郑振铎,时任《小说月报》主编;而“一二八”之“火”,则是指发生在上海的“淞沪抗战”。至于他那句“好在还痛快”,估计是诙谐一下的气话,不可当真。
社址在上海的《小说月报》编辑部,在收到《大明湖》的书稿后,拟在“新年特大号”上开始连载,并为此事先发了预告:“《大明湖》(长篇创作)心理的刻画,将要代替了行动表态的逼肖,为老舍先生创作之特点,全文约20万字。”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大明湖》尚未与读者见面,便连书稿同时毁于日军炮火之中。
《小说月报》是商务印书馆所属的刊物。成立于1897年的商务印书馆,以开启民智、昌明教育为己任,史载,当年日军对“商务印书馆”的狂轰滥炸是有意为之。时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盐泽幸一把个中原委讲得很明白:“烧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载就可以恢复,而把商务印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关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于是,“淞沪抗战”爆发次日,日寇即派飞机轰炸了位于宝山路的“商务印书馆”总部及编译所、印刷厂、库房等。
《大明湖》是老舍到济南后,用自己印的稿纸写出的首部长篇小说。按照他的说法,那稿纸张大格多,每张能写九百多字。书稿被炮火焚毁后他还无奈而诙谐地说:“用新稿纸写的第一部小说就遭了火劫,总算走‘红’运!”66年之后的1997年11月,老舍创作《大明湖》的故地,也就是原齐鲁大学文理学院办公楼也葬身火海。
据老舍的夫人胡絜青女士在《重访老舍在山东的故居》忆文中说,读过《大明湖》书稿的,只有时任《小说月报》编辑徐调孚和老舍的好友张西山。不过,老舍的儿子舒乙在《<大明湖>遭难》一文中则说,读过《大明湖》的人,还有郑振铎和“商务印书馆”的几名排版、校对及印刷工人。两文的差别或许是在“读过”和“见到”上,作为《小说月报》主编的郑振铎和排版、校对及印书工人,或许见到过《大明湖》书稿,但不一定仔细阅读过。
据“报刊补白大王”郑逸梅先生在1981年出版的《书报话旧》中透露,他听说《小说月报》第二十三卷的新年特大号,也就是刊载或是开始连载《大明湖》的那期刊物,在“一·二八”前夕刚好装订出一本清样,并及时送给了徐调孚先生。舒乙得到这个信息后,曾写信给郑逸梅和徐调孚的后人询问详情,但没有找到更详细的线索。郑逸梅在给舒乙的回信中说:“所询之书未经寓目且当时所闻随手记之,过后付置遗忘。”《大明湖》是否有存世孤本,至今仍然是谜。
后来,老舍利用小说中的精彩片段,创作了中篇小说《月牙儿》和短篇小说《黑白李》。
老舍先生的作品之所以能享誉中外文坛,核心要素是“接地气”,风格朴实,语言生动,善于描述风土人情。虽然他自己说《大明湖》的文字太老实,内容也没多大意思,因而不太满意,但这可能是言不由衷的谦虚之词。试想,如果没有文学价值,《小说月报》焉能编辑、发预告?
不过,对我们济南人来讲,不说文学价值,仅是其史料价值的损失,就足以让我们无限遗憾了。《大明湖》描述和反映了那个年代济南的风土人情,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既是小说创作的常识,也是老舍文学创作最突出的特色,不然他也不会有“济南既被走熟”之说。据看过《大明湖》的张西山先生回忆说,小说写的是妓女,人物和情节自然是虚构的,但对熟悉济南和济南历史的人来说,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环境与风情的描写是很真实的。
日寇制造了人间悲剧之“五三惨案”,又用炮火焚毁了《大明湖》。可憎的日寇,可惜了的《大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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