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画里，读到美，读到生活
宋李唐《策杖探梅图》明文徴明《绿荫长话图》□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文人画，亦称“士夫画”，乃中国画之一种。从某种意义上说，它追求的不是绘画技巧本身，而是“以心入画，以情造文”的画外之意，以率意天真、空灵简远的笔墨阐释东方生活美学，千百年来深刻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气质。当我们面对一幅文人画，欣赏之余，更重要的或许是认真去“读”，读画中的意蕴，读古人的美与生活。
近日，古意散文代表作家白音格力新书《墨戏：人文古画三十品》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书中不仅解析了三十位文人画艺术巨匠的传世名作，更细细品味了古画中呈现的美和生活，让人深切领会到了东方生活美学的魅力。
走在古画的光阴里
面对一幅古画，白音格力认为，“读画”要比“赏画”有味道，比“看画”也多几分深情，“赏，多多少少带着点敬意，隔着距离，不够亲近，似是摆了姿态，于是难免在画中走得艰涩，不自在。看呢，又过于随便，容易流于形式，只做表面文章，空洞而不得真意”。
所以白音格力最喜欢“读画”，读画中的草木，读画中亭里对对坐吃茶的人，“很多年里，我蛰居一隅，沾染着古画的气息，觉得日子虽然平平常常，却又那么诗情画意。”这诗情画意，就是读画时将自己置身于画中体会到的意蕴，如作者在该书自序中所说，“欣赏一幅画，特别是古画，能遵从内在世界，遵从自我心愿，见画是画，见画又不是画——那是一段自己遗失的古老的光阴。读画的过程，则似内心一场欢乐的叙事。”因此白音格力认为，赏画不该只是专业人士的事，应该好似平常百姓家的日常生活事，“欣赏的时候，不刻意寻求资料看，不苛求自己钻研技法之功，只读画意，最是意趣横生，妙不可言。与古画对视，我总觉得是结缘的过程。画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屋一亭，常让人感觉熟悉而亲切——那也许就是我们精神的老家。走在画中，自在从容，忘尘忘忧，逸兴遄飞，没有功利心，只生喜悦。我想这是对一幅画最虔诚的敬意。”
如此读画，既是对古画的审美体悟，又滋养了读画者自己的心性，如白音格力所言，“走在古画的光阴里，总觉得人一生经历多少苦难坎坷都不算什么。看到阔处，行到明朗境界，便可随地春山，处处夏绿。当苦寒来袭，自然就做老菊一枝、寒梅数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白音格力在写这些读画随笔时，满心欢喜，“那种欢喜，如同我在心间养了一亩绿水，不仅映出了山的影、云的影、风的影，还映出了一行行白鹭的影儿。彼时，我似早早地研好了一池子墨的画者，关了门，将世俗的风与声，都锁于门外，只留一颗静心，在月光一样的笺上，行八千里路，与古画里的光阴倾心相会。”流水淡然去，孤舟随意还
“走在古画光阴里”的“读画”方式，让白音格力的文字具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也让作者在面对古画时，既体会到古画中的美，又能反观、反思当下的生活。
以赵孟頫《鹊华秋色图》为例。这一中国绘画史上的经典名作，画的是济南的华山和鹊山之秋景。众所周知，赵孟頫在济南做官多年，回吴兴时自会与人谈起济南山水之美。赵孟頫好友周密祖籍山东，祖上曾居济南，南渡后从未回过济南。赵孟頫作此画，正为慰周密思乡之情。白音格力写道，赵孟頫画《鹊华秋色图》并非要展现世外桃源的生活，他画的不过是济南北郊的一处景致，但画中的田园生活，却如此令人羡慕：细看画中人物，中景左方，一人屋前劳作，门前张网晾晒。但画中并未圈成一个小园，所以不知其网是在晒还是为篱。劳作者身穿白衣，不远处的屋内有一青布衣者，不知在忙碌些什么。两人姿态悠闲，其乐融融。在对《鹊华秋色图》之美的深度体悟之外，白音格力觉得，这幅经典名作，不但一解周密思乡之渴，其实也解了后人心中对这种田园生活的渴望，“当下，很难见到如此恬静的田园式生活姿态了。一方面，每个人都追求利益，追求所谓的幸福生活；另一方面，我们走进如此画意的机会太少了——我们大多奔着名胜而去。”白音格力觉得，现代人的生活态度显然值得反思，而画中的田园生活却如此令人向往。他曾在深山里看到采茶人一整天在山里劳作，傍晚背着茶叶下山，走在曲折陡峭的山径时，步态稳健，身姿轻盈，谈笑自若。他羡慕这样的农家生活，“那些在别人看来简单的农活，在我眼里，神圣而美丽。我向往这样的简单！我崇尚这样的自然！在那里，我就是自然之子。我看到草绿了黄，黄了绿；我看到花开了落，落了开。我可以吃亲手种的果蔬，闲时自在，可以读书或写作。彼时，世间万事，都可不放在心上。流水淡然去，孤舟随意还”。领略古人的“逸生活”
《墨戏：人文古画三十品》是从艺术和社会史的角度出发，按年代从唐、五代写到宋、元、明、清，以李思训、王维、董源、巨然、范宽、米友仁、黄公望等三十位艺术巨匠的传世名作，不仅阐释了中国文人画的深情与美意，还在细节处发声，从历史流变、画风变革、文人意趣等诸多方面剖析画作，于诗情画意中深入解读画者的曼妙内心世界，全景还原中国画里的人文风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本古画入门鉴赏书。
不过显然，在这一切之外，作者更愿意“掉进”古画之中，更愿意把古画之美沁入内心，跟随古画中的人物漱泉、枕石、听松、探梅，洗砚、操琴、饮酒、试茶。在作者眼里，领略古人的“逸生活”，显然更加重要。
读南宋画家李唐的《策杖探梅图》，白音格力说自己久久地流连画中，然后被一个“探”字所吸引，“画中一气定神闲的白衣人，扶杖面对两树早梅、一溪春水、一座小桥。……最叫人欢欣雀跃的是，细看两株老梅枝条上，梅星点点，初含小苞，正探着头望春呢。此时再想想白衣人策杖探梅梅亦探春，真是有说不出的好意趣了。……久久凝视画面，人会掉进去的。这两树早梅和一个白衣人，再加一溪春水，就足以撑起一份隐逸情怀。在这浮躁的当下，探梅人的闲静
淡泊，能安抚慌乱的心。”而之所以能掉进画中，久久沉迷于《策杖探梅图》，是因为白音格力自己也非常痴迷踏雪寻梅那高雅幽独、逸兴孤清的意境。他曾在深雪山里一步一寻，走得从容深情，不疾不徐，心神畅快，“我当然知道，在北方的深冬大雪天气里，是寻不到梅的。梅在江南，在初春，有雪来，才能享受到踏雪寻梅的意趣。但是，我在深雪里走，却觉得我寻得了梅香。梅香染上我衣，染上我心。踏雪寻
梅，曾是我内心孤标傲世的小秘密，不与人道，只在内心深处，幽远着，孤清着，也深情着”。
内心的呼应，往往会化作行动。如赏文徵明的《绿荫长话图》时，白音格力觉得“整个画面没有那种灵气飞动的景致，亦无细腻的笔触勾勒，山、水、草木、屋舍好似被墨染了点色随意摆上去的，但绝无凝滞、空荡之感，相反，疏简的美、粗放的美，竟别有意味。漫漶一片的迷离之中，有幽淡的大素之
美”。所以赏《绿荫长话图》，白音格力觉得竟然如同被人硬拽着塞进一片空旷粗放之地，“那里高
山堆石，松柏劲长，山径曲弯，屋舍疏简。画里那粗犷的风格，一下子就将人拉入另一个时空”。有
意思的是，读着这幅画，写着这篇文章，白音格力“突然想去不远的垛顶山凉亭坐坐”，说去就
去，那日天正热，“走在烈日里，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极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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