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都：酷人酷吏 高晓亮
郅都是头不懂怜香惜玉的猪。
《史记·酷吏列传》记载，汉景帝时期，郅都任中郎将，时常近侍景帝刘启左右。一天，他随刘启到上林苑巡游，正游在兴头上，爱妃贾姬内急急忙如厕。谁知，一头野猪没头没脑地突然闯进厕所。贾姬万分惊恐，厉声呼救。刘启闻讯，立即示意郅都带人前去解救。然而，郅都呆如木鸡，站在原地不动。刘启见状，气不打一处，骂了句“怂包”，便抽出侍卫利剑欲往，这时候，郅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扯住刘启裤腿急切地说：“陛下呀，您要三思而行，切勿冲动。失掉一个姬妾，还会有新的姬妾进宫，天下也不缺少贾姬这样的人。如果您有个差池，那么汉室江山怎么办？慈爱的太后伤心又怎么办？”刘启进退两难，就在他犹豫之间，野猪离开厕所蹿入了密林。
郅都算不上个大丈夫、真男人，危急时刻，领导让他担当作为，他却无动于衷。领导要亲自去救老婆，他又极力阻拦，在他眼里，皇上刘启命大如天，得失攸关社稷；贾姬卑微如草芥，生死无关紧要。该出手时不出手，不该出手时他出手，在常人看来，郅都简直是个冷酷无情的大混蛋。
思想决定行动。郅都敬奉法家思想，理政主张“法治”，重律条法理轻道德伦理，凡事依令而行；治民尊君主而卑臣下、明职责而不逾越，有法令的硬度而无仁爱的温度。因此，司马迁感叹说：“法家严酷而刻薄寡恩”《史记·太史公自序》。或许因为郅都观念信仰如此，所以他为人处事只方不圆，冷面无情，甚至连妻儿老小也不顾念。《史记·酷吏列传》原载：“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由此，也就不难理解“野猪入厕”事件郅都那一连串的反常举动了。
刘启有心计、有主见，事后并没有责难郅都，反而赏识他冷面冷孔的模样和严厉苛刻的行事风格，于是任命他当济南太守。
济南郡有瞷姓大户，宗族共有三百多家，人丁众多，在当地势力不小。他们仗着钱多势众，又有朝廷官员当“保护伞”，成天干一些违法乱纪、欺男霸女的勾当，百姓受尽凌辱，敢怒而不敢言，就连先前几任郡守都不敢得罪他们。郅都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一到任就烧起猛火，他分派重兵包围了所有瞷姓府地，把家族中祸害百姓的头头脑脑悉数拘捕到案。他快刀斩乱麻，审理完毕既不上报请示朝廷，也不听从部下建言，决然依律公开处死全部案犯，百姓拍手称快，奔走相告，以至于其他为非歹人吓得双腿发颤，惶惶不可终日。一年之后，济南郡被治理得太平安宁，路不拾遗，周围几个郡的郡守畏惧郅都就像畏惧上级官员一样，就是听到他的名字也会感到心慌气短、腿脚发软。
郅都政绩突出，考核优良，被景帝刘启调回京城担任中尉之职，掌管京师治安。在古代，统领京城禁卫军的将领无一例外是皇帝的心腹近臣。显然，郅都深得刘启信任，被纳入了亲信圈。纵使这样，郅都不以升迁为喜，不以得宠为荣，依旧保持原来那副冷峻面孔和六亲不认的性子。
丞相周亚夫位高权重而又傲慢，文武百官见了他都毕恭毕敬行大礼。而郅都只尊皇上、只服法令，不遵权贵、不从人情，因而，见到周亚夫只行作揖礼，决不跪拜。周亚夫觉着失了面子、丢了份，视他如鲠刺，其他官员生怕触郅都霉头，老远看见他，像躲债一样绕着他走。
的确，郅都就像这根刺，坚硬而锐利，刺得那些目无王法、骄奢淫逸的王公贵戚、功臣元老胆颤心寒。郅都执法不讲情面，礼不收情不受，公事公办，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在京城违法犯规，他都依律严惩，重责不殆。列侯宗室们又怕又恨，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苍鹰”，这里面除了有生猛冷酷之意，当然也有朝廷“鹰犬”之喻。郅都“苍鹰”的绰号，不仅盛传当世，而且还流传后世，以至于几百年之后的唐代诗人李商隐感怀慨叹：“日晚鸊鹈泉畔猎，路人遥识郅都鹰。”《赠别前蔚州契苾使君》。
郅都命运转折是从临江王刘荣之死开始的。
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刘启的长子临江王刘荣因侵占宗庙地修建宫室而触犯朝廷律令，被传到中尉府受审。刘荣身为皇亲，违规修建，朝廷可以下发一张《停工通知书》，限期拆除、整改也就完事了，但郅都不计后果，严厉责讯。刘荣在狱中想给父皇写一份《悔罪书》，便向郅都索要笔墨、帛绵或者竹简，郅都坚决不许。后来，魏其侯窦婴派人暗中给刘荣送去书写工具，刘荣受不了郅都的轻慢和侮辱，写完认错信就自杀了。刘启的亲妈窦太后听说长孙自杀身亡，怒不可遏，哭闹刘启，要他立即处斩郅都给孙子陪葬。景帝刘启屈从他老娘的压力，下旨免去郅都官职，把他打发回了老家。
儿子间接死于郅都之手，刘启作为父亲竟然对郅都不憎也不恨，甚至连责骂也没有。其实，景帝刘启是有私心的。他先前特别宠幸刘荣的生母贾姬，又因为刘荣是长子，所以按祖制立刘荣为太子。后来，贾姬以子为贵骄纵自大，干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令他极为不满，所以迁怒于刘荣，遂生出“废长立幼”的念头。但他又担心这样做会引发朝堂动荡，给天下百姓留下口实话柄，所以迟迟未决。这下好了，郅都无意间帮他解决了隐藏多年的难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景帝刘启确信郅都是一只忠心且凶猛的好“猎狗”，有胆量对虎狼下口。几番思量之后，他背着窦太后派使者持符节任命郅都为雁门太守，授以独断专权，并让他避官道取便道上路，直接去雁门上任。郅都冷酷严厉、铁面无情的盛名早已传到塞外，匈奴人听说他镇守雁门关，赶紧悄咪咪地离开汉朝边境，直到郅都死去时，一直没敢靠近雁门关。《史记》记载：匈奴惧怕郅都，就做了一个郅都木偶当箭靶，让兵士们驰马射击，由于兵士们心生畏惧，所以几乎没有人能射中。
匈奴人视郅都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于是，派人潜入长安，四处散布谣言说：“郅都独断专横，蓄谋反叛，欲自立为王。”窦太后听信谣言，风风火火召来景帝刘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他立即下旨砍了郅都的头。景帝辩解说：“郅都是公忠体国的良臣，我杀了他，岂不背上一个枉杀忠臣的罪名。”窦太后暴跳如雷，厉声说：“临江王难道就不是忠臣吗？你今天不杀郅都，我就死给你看”。刘启执拗不过，沉默了好久无奈地吐出一个字：杀。
司马迁评价说：“从郅都到杜周十个人，都以严酷暴烈而闻名。但郅都刚烈正直，辩说是非，争与国家有益的重大原则。”即使如此，在人情大于法律、王权至上的专制社会里，郅都注定要成为权力的祭品。读史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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