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由陈佩斯、杨立新主演的话剧《戏台》开启新一轮巡演,并二度来济,登上了省会大剧院的舞台。在时长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幽默的对白、艺术家们挥洒自如的演绎无一不戳

大众日报 2020-12-11 09:42 大字

《戏台》剧照□王小京 赵东方 报道周末人物·中国新闻名专栏

□ 本报记者 田可新 本报实习生 杜银莲 曹书婧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第300场演出结束。这个戏历时6年,走过了61个城市,观众得有几十万人。不多,但在全国也掀起了一个喜剧的热潮……我们想和大家拍张照。可以的话,请您把手机的闪光灯打开。”11月9日晚的省会大剧院歌剧厅,《戏台》谢幕之时,陈佩斯和杨立新两位老戏骨,向台下发出合照邀约。他们用这种时下最“时兴”的与粉丝互动的方式留念,也获得了格外热烈的响应,欢呼喝彩久久不绝。

“我们做喜剧,首先是要传播快乐、服务于人。因为社会需要快乐的氛围,和谐的人际关系,需要通过‘笑’来互相给予安全感。就好像春天的花开一样,它们传播芬芳,人们心情因此就会变好。当一个人向你迎面走来时,大家互相报以一个微笑,每个人这一天都会过得好、过得舒心。相反,如果早晨一开门,就看到一副副冰冷的面孔,你可能就会怀揣恐惧感,会惴惴不安,甚至到了晚上还会做噩梦。”陈佩斯说,“笑声太重要了”,他做《戏台》,产生“笑果”,就是一项“硬指标”。

台上见台,戏中有戏

要做“叫得响”的喜剧,特别难。杨立新坦言,“你号称是喜剧,观众不笑,那就很尴尬。”“喜剧有一个标准,不笑不行,但也不能笑得低俗。我们在舞台上讲话,那叫‘洒狗血、啃台板’,那不行。这个戏的好处,就是剧本非常厚实,精彩至极。”他说。

创作过京剧《宰相刘罗锅》、电视剧《李卫当官》《非常公民》《重案六组》一系列经典的著名编剧毓钺,和陈佩斯、杨立新构成了这部戏的“铁三角”。“台上见台,戏中有戏”。写《戏台》,毓钺把舞台来了个180度的“翻转”,“无死角”地开放“后台”,呈现戏班子遇到的一系列“囧”事——军阀混战时期,闻名全国的五庆班要进京演出3天,五庆班侯班主(陈佩斯饰)和吴经理带着伙计们预备演出《霸王别姬》,正沉浸在戏票皆已售罄的喜悦之时,却想不到演项羽的名角儿登不了台,还有一系列意外接踵而至,偏在这时,园子里混进来个送包子的伙计大嗓儿(杨立新饰),他不仅稀里糊涂地被架上了台,演了一回楚霸王,还和刚进京的洪大帅、出逃的六姨太、大名角儿金啸天等这些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阴差阳错”地纠葛在一起,这下子,演出也彻底乱了套……而在形式上,该剧又将话剧和京剧艺术融合在一起,对白混杂念白、台词穿插唱段,融汇交合,互为推进;在技术层面,《戏台》人物性格鲜明生动、台词语言地道幽默、故事架构富于智慧。

“话剧不是小说,作者需要用人物的语言来讲故事,这是他能力的体现。话剧的本子上经常会有括弧,就是舞台提示,其实它越少越好。比如‘站起来了’,就不用写。编剧台词写得恰到好处,演员到了那就会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戏台》本子的笔力就极好,惜墨如金,越读越有味儿。”杨立新说。

他举了个例子。剧中,班子被逼改戏,慌乱中,侯班主决定给洪大帅唱出“霸王不别姬”,可哪有这出戏啊,紧接着一旁演虞姬的旦角儿不乐意了,“不别姬,那别什么啊?别窑?那是薛平贵!”

这个小片段,没有起伏的情节,也没有激烈的情绪,一个出人意料的“霸王不别姬”,带来各种纠结、争辩,更交织着众生相、掺杂着“小情绪”,这时再看台下,已哄笑成一片……“你瞧,本子里这一来一回,用的都是‘俏’劲儿。‘好’不如‘巧’,‘巧’不如‘妙’,‘妙’不如‘俏’。‘俏’就是不用大劲儿,‘一个手指头就能撬动泰山’,实现四两拨千斤。”

《戏台》里,更见角儿的真功夫。全剧开场,杨立新演的大嗓儿,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北乐亭方言登台,开口就唱起来——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虽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回营帐,这一阵连累你多受惊慌。这位伙计唱得洋洋自得,哪想一到最后一句“多受惊慌”就不自觉往高音上甩腔,把一段好生生的伤感唱词,“出其不意”拐得俏皮起来。这个“梗”,在全剧多次出现,引发的笑声,也一浪大过一浪。

“方言不是问题,两个月的排练,英语也能背下来。”杨立新说,“难就难在,剧本上面写,大嗓儿一上来唱完后,旁人问‘大嗓儿,你怎么把京剧唱成落子了?’落子是评剧,怎么唱,剧本没写。而这个包袱在剧中还要反复使用,还得制造出喜剧效果。唱出来要是观众没笑,就不好玩了,就失败了。这也是和观众‘博弈’的过程。正巧,我对京剧和评剧都比较熟,才能挑战这角色。”

在这个基础上,演员更得对艺术有审美的把握,需要摸准观众的欣赏心理,更得把角色的心理传递给观众。“话剧剧本没有人物的心理过程,只有台词。导演和话剧演员的功夫就在于把台词背后的心理过程抠出来。”杨立新告诉记者,“最难演的,是为了救场被‘忽悠’着演霸王的那段儿。我没有台词,但需要让观众透过我的神情、举止发现大嗓儿一点一点变化,他得变得越来越自信,慢慢地真把自己当成角儿了,还‘摆着谱儿’问起来了呢,‘我没有行头啊’……有内行的观众对我说,那时候眼看着,觉得你咽一口吐沫我们都能感觉到,样子越来越膨胀。”

第301场还会变

《戏台》演了三百场,还在调。

“昨晚的演出和今晚的就不一样。第301场,我们还会变。文化,这个‘化’字,就是动态的,特别是话剧,不会稳在那里,一稳成照片了,成电影了。老的电影人经常说,过几年回头看,就觉得‘我有段戏处理得不好’,甚至拍完了一看样片,立马觉得‘我这个反应是错误的’,可是不可能再回去了。所以人们常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一比较,戏剧有自身的优势和长项,它可以不断提高,边演边打磨。细节变了,剧中人物的整个状态会越来越细腻。对于演员而言,我演得舒服,对手也舒服。我给过去,对手又要变,这就形成相互打磨,越来越好看。”陈佩斯说。

杨立新也说,“这是个不断完善的过程。”“在初次登台时,剧本的许多内容演员演不出,之后演的次数多了,演员的顾虑少了,放轻松了,有时间想了,或是在演出过程中悟出了,他们将在下一次演出中进行改善。”杨立新觉得,他们现在演得还不够细致,还不够完美。讲到这儿,他提醒一旁的工作人员,昨晚哪块儿哪块儿处理得不行,一会儿还得和另几个演员再抠一下细节。“有时候差之毫厘,表达的意思、意境就完全不一样了。话剧不是剧本朗读,没有词就不演,那不可能。短那么几分钟,少那么个小停顿,可能节奏就错了,也把演员与观众的交流给错过了。”杨立新告诉记者。

陈佩斯在《戏台》中践行着自己的喜剧理论。“喜剧创作其实非常困难。但我不认为喜剧有高级低级之分,但在艺术水平方面,能见高下。决定艺术水平的,就是技术水平。为什么有的戏观众就是不爱看?因为它粗糙。有了高超的技术、有了高级的创意,戏就能给人很舒适的感觉。”

全剧笑点最密集的一段是大嗓儿与卫队长的对话,两个人都在说“肉”,大嗓儿说的是做包子的肉,卫队长说的是大嗓儿与六姨太的私情,二人各说各话,鸡同鸭讲,互不理解,但是两人对话又像“一问一答,一榫一卯相扣”,这就产生了种种笑料。

“这就是喜剧上的‘互不干涉’”,陈佩斯说,“大家第一次听到我作品中‘互不干涉’的喜剧技巧,是小品《警察与小偷》。《警察与小偷》已把‘互不干涉’理论呈现得很完整、很熟练了。但是在那之前,比如在相声中,已有了‘互不干涉’的痕迹在里头。后来把它提炼出来、提升出来,有意识地把它加入到创作当中,把它延伸出去。‘互不干涉’技巧,在《警察与小偷》中还有一点‘模块’化,但进入到《戏台》,就看不出这个‘模块’来了。《戏台》里的这一场戏,是从喜剧套路里的‘误会法喜剧’里面套着出来的,两个角色话语之间就开始进入了,观众看不到那个‘模块’,看不出来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这就是技术,就是把原来的一些小元素发展出来,成为一种套路,成为一种方法,又把这种方法融到其他的方法中使用。不知不觉‘进’,不知不觉‘出’。”

“前浪”没趴下

几十年来,陈佩斯在各种舞台上塑造经典角色无数,锃亮的光头、自带笑意的小眼睛、慌张又有点得意的笑容……那就是一个喜剧“黄金时代”的标志性符号。

记者眼前的陈佩斯,只是多了些白须,手持茶杯,脚踩布鞋,神情更加惬意。可一交流起来,还是能让人立马想起《二子开店》《吃面条》《主角与配角》《羊肉串》《姐夫与小舅子》这些脍炙人口的作品,令人不禁用时下最流行的话感叹一句,“爷青回”(意为,我的青春回来了)。

告别春晚后,人们依然特别想念这位“小品王”,即便能在话剧舞台上邂逅,可更多的人还是盼着能在电视荧屏上与他再度相逢。所以,日前,陈佩斯加盟央视综艺《金牌喜剧人》,成为导师之一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了众多粉丝、喜剧迷的高度关注,大家欣喜不已。

“这种关注也是正常的,但毕竟我是那个时期的,那个时期当红不代表今天就得红。”对此,陈佩斯怀揣着一份清醒。“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前浪‘趴下了’?”他笑着说,“我还站着呢,站在我(话剧舞台)这一亩三分地里呢。不仅站着,还往前走着、在耕耘,种出的庄稼还比别人好。这就挺好的。”

“实际上,那些作品到现在我都‘不忍看’。”陈佩斯自谦地说,“人们想起那些节目,捎带着怀念了我这个人,实际上是在怀念自己那个时候的青春。对于我个人来说,那早就过去了。我不能躺在上头,那就不对了。”

陈佩斯创办了公司“大道文化”。在戏剧创作的“大道”上,他计划着“继续往前走”。“在国际上,我们不是做得最好的。英国的戏剧、美国百老汇的戏剧都很成熟,有好多经典的作品,现在国内缺乏经典作品,这说明我们的不足。韩国戏剧在近20年里也得到长足进步,我们还在追捧韩国流行歌舞时,他们在戏剧上已发展迅速”。他认为,必须将戏剧纳入大消费市场,“要实现文化凝聚力,要让戏剧成为这个市场的‘灵魂’。”

和杨立新交流起来,他一笑,也会让人的脑海里立马回放起《我爱我家》的经典画面。你依旧会以为,再戴上黑框眼镜,他还是那个志大才疏、有点古板、有点较真儿、有点老气横秋的中年准知识分子“贾志国”。近些年,他参演了不少影视作品,所塑造的很多人物都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大江大河》里的水书记,比如《三十而已》中的顾佳爸爸。今年,他还以导演的身份,执导了话剧《她们的秘密》。该剧不久前也曾来济南演出,同样收获了强烈的反响。

“要说舒坦,还是当演员比较舒坦。排练好了,就可以不停重复地演。动脑子比较多的是导演,得把控那么多人物。但要说喜欢,导演、演员这两种‘角色’,我都喜欢。”杨立新说,话剧创作难,但并不意味着影视剧的角色就容易诠释。他跟记者讲起扮演《大江大河》里的水书记的经历。“我要诠释这样的一位身居高位的书记,他怎么担当决策,怎么识人用人,都得有力表现出来,这也是非常有难度的。演员就是以塑造人物为天职,会演戏的演员是在演人,在《大江大河》中不能有《我爱我家》的影子,《三十而已》不能有《大江大河》的影子,人对了,戏就对了。”他表示,自己还会把更多精力放到舞台作品上。明年北京人艺要恢复演出经典话剧《茶馆》,杨立新饰演“秦二爷”,还将全力组织演员排练。

舞台背后的父与子

“做喜剧演员容易,但是做好了很难。”采访中,谈及对喜剧人的培养,陈佩斯坦言。

是现在人的笑点太高了吗?“错了,现在人的笑点才低呢。”陈佩斯立马说。“说实话,我们的《托儿》20年前在济南演出过。哪有今天《戏台》现场这种观众放声大笑的场面,反馈给我们演员的‘力量’很弱。为什么?因为那时,在这种大的人群聚集的场合这么笑,大家都不习惯。那时候演出,我们是听不到女人的笑声的,都是老爷们儿在笑。社会环境越来越好,人的意识越来越开放,这个笑声一点一点地放大。现在,剧场里都是以女性的笑声为主体啦,把男人的笑声‘推’到后面去了,很有意思。另外,还有人老说年轻人都跑去看网剧、刷手机视频了,不会到剧场看剧,来剧院的都是老年人。这也是个认识误区。你看,如今台底下,年轻人越来越多,这直接反映了社会的进步,特别好!”

两位老艺术家,都有同样在“圈子”里的儿子。陈大愚跟着父亲陈佩斯在戏剧舞台上磨炼,也成为《阳台》复排的主角儿。杨立新的儿子杨玏则多现身影视剧作。曾经的《小丈夫》,今年大热的《三十而已》,都让他圈粉无数。

谈到孩子,本来对戏剧、对人物诠释讲得格外认真的他们,片刻没了较真的劲儿,变得“温和”起来。

“我们俩会聊戏,一起欣赏、交流好作品。他前些日子拍戏时,把剧本拍照给我看,我们一起讨论角色,我建议他看看老艺术家朱旭的剧。我们看过非常多的老艺术家的好戏,都是教科书一样的表演。”杨立新说。

“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怎么走,我怎么帮吧。有的时候需要把把关。”陈佩斯笑着说,在网络时代,有时候儿子也得指导他。疫情期间没有演出,为了不和观众疏远,他们开始录制小视频。对此陈佩斯坦言,“有点勉为其难”。“别看视频‘小’,形式不一样,它有它存在的道理。为了拍摄,团队一起讨论,要琢磨剧情,要定义人设,要包装策划,特别耗神。他(指陈大愚)总给我建议,后来我都不说话,被这么一群年轻人在那里摆弄。”说到这儿,陈佩斯呵呵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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