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车伙子大王

章丘晨报 2020-11-19 08:02 大字

○王绍忠

忘掉了老家和宅基,也忘不了一奶同胞、血脉相融的亲兄弟。

二弟是1949年6月生人,按农历属相是“老黄牛”。他一米八还多的个头，长得身直腰挺，给人的印相是，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牛劲。他大名绍松,身材峻拔、劲大无比，活脱脱一株山松。

他厚道淳朴,不会花言巧语，深懂护幼孝老的家训。上世纪80年代初,我大妹去济南食品厂顶替上班，从相公庄到明水火车站是12华里，按照钟点赶车,步行疾走也要一个半小时。她还要携带衣服和随身物品。二弟便不声不响地提早把独轮车打足气前去送行。每逢过年、五一、中秋等重要节假日，他总是不依不靠、准时接送，从不误事。

三四个年头过去了，二妹又接着考取了山东卫校。二弟就象来回跑接力赛一样,穿梭往返。数不清的过年假寒暑假，他接送妹妹总是那样主动自觉，从不推脱等待。这些陈年旧事如同鸡毛蒜皮，要是别人家早都忘得灰飞烟灭，但在俺家却人人记得真切牢固，尤其是两位当事人终生都镌刻在心里。至今，大妹二妹皆已退休，也就是说，半个世纪过去了，可是每当想起此事，两个妹妹总会不约而同地呜呜大哭。是感动更是激动，豆粒大的泪点儿总是叭哒叭哒，湿透了衣襟。

二弟读书了了,机遇不好，正赶上灾荒年头,只读到二年级，便下关东找外祖父度荒去了。但他从小受祖训家风的影响，深知孝顺、尊重长辈、关怀照顾弱小的事理。旧时,庄户人家过冬都是和“搭火”，必须用炭灰掺炉子土，用水拌成黏稠状。炉子土要用生瓣土，这在当时成为难以寻摸的稀罕物。有一次,他往东坡推粪,路过去袁庄村的深沟，于是他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因为沟两侧均为生瓣土。他便趁收工回家的空闲推两篓土捎回家中。欢喜的奶奶和忙家务的母亲合不拢嘴，直夸孩子心眼活泛，为冬春做饭解决了难题。

他在相公庄“东方红”大队有个响亮的绰号“车伙子头”。他劲头猛如虎，驾起手推车象疾风一样快当。他在明水拉地排车，装水泥象座山一样。运钢筋能装三千八百斤，把管理站的站长老魏吓得直冒冷汙：“我干了大半辈子站头，这么能干的我还是头一次碰到。”

回到庄里推粪，别的劳力推两篓子都压得直挣歪。他却装个“楼上楼”，车中间横梁上再架上一篓子还不过瘾，还要在车后座上再捎带上一篓。一车推四篓粪往南门外拱，连上两个崖头都不需要人帮忙提车。生产队盖饲养处喂猪，土坯30斤一块，别人只推30块，他硬是推45块。有一回他煎饼卷煎饼，连咸菜也不就，一连吃了十四个。端起车把竟然把车子都压散了架，大队支书王永贵直夸：“真是个天生的大力士！”

街坊四邻修墙建房，不用请不用叫，他都是不言不语到工地上主动帮忙。总是抢着干和泥巴提溜灰的脏活、搬砖递坯块的累活。其内侄王善华两口子在明水想搞缝纫，经亲友几番申请，总算在泻洪沟上弄到了一方地基。建房前后用了两个月的功夫，后晌需要找人护料。他便自愿担当“保安”，白天在相公庄干农活，收工后再跑到明水工地上值夜班。整整一个夏天，不论刮风下雨，他总是来回奔波两头跑，从不误事。他就是这样傻瓜似的行善积德。

他天生是下力的身子操心的命。上世纪80年代，除了种责任田以外，他又经营卖馒头、开代销店的业务。为了让客户能吃上热腾腾的干粮，他早晨三点起床生火点炉，五冬六夏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吃苦受罪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勤俭持家才是他的本份。为了省钱他戒掉了中午喝一盅酒的习惯，他明知自己血压高，给老伴买降压药，却舍不得自己吃药，误认为身体棒就足以战胜病魔，他这次可是“大意失荆州”了，造成“一脚失足千古恨”，有了天塌下来、无法弥补的灾难。

1997年4月29下午3点，他去大东门里还账，出门高血压暴发，头晕歪倒在街边的电线杆上，被邻家叔父王永快喊车拉进相公庄医院，折腾到6点无果，送往县医院。县医院急忙从齐鲁医院搬来救兵，开颅手术完毕己是夜半时分。次日9点我到病房探视，亲兄热弟四目相对、痛苦至极，无言以表，都是热泪流溢。半月后，他二次脑出血，被送到齐鲁医院。

他丧失了吃饭能力。出院回家后，被迫用食管一日三次输送粥食为生。此时，这位壮劳力，已完全变成了一个废人，左肢失灵，半失语，不会进食。但他仍然以顽强的无法想象的毅力，同病魔抗争，为生命而活，为人生而活。他在病床上只有一种姿势，仰面躺着，因为子女上班，老伴在家照料，一天只能给他翻一次身。冬夏更替、四季轮回。他不知饱尝了多少人间的罪孽，又顽强地度过了十三年。今年农历四月初七上午10点多，他病危告急，等我赶到时他己咽气。我禁不住悲愤交织痛哭失声。十三度寒暑他开颅4次，在病床上受尽煎熬，但他始终没发出一声呻吟，真是位世间罕见的吞钢咽铁的硬汉子。

同村的王善明秉性坦诚率直，他对我倾诉肺腑之言：“民子（二弟乳名）叔当年对集体舍了命地卖力，是出了名的车伙子头。社员们谁也忘不了他的功劳，日后,在家谱、庄史上应有记载！”这话我十分赞同。其实，乡亲们早已在心里为他竖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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