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守候伏天
□ 刘宝莅
虽然老舍先生说过,“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了瑞士,把春天的赐给了西湖,把秋天和冬天的都赐给了济南。”可我觉得济南的夏天也是别具一格。
特别是今年,四十天的超长伏天,让我重新领略到久违的“热”滋味。
这些年来,沉浸在工作中,头脑里多是工作日程安排,鲜有四季交替的特别关注。一天到晚,工作在办公室、会议室,盛夏酷暑吹着冷气,即使下乡调研,遇到大热天,也是片刻的事。
今年的伏天来时,望着窗外处处弥漫着热腾腾的雾气,一种熟悉和亲切不禁涌了上来。如今退休了,居家了,何不趁着先生出差,关闭所有的制冷设备,尝试把自幼生活的济南伏天的感觉找回来?
济南的伏天,一定要热中有湿,身上脸上汗淋淋、黏糊糊,随便抓一把都有水。这时候的天空好像是加了盖,矮了一大截,变成一个大热锅,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同时配上四周密集不停的蝉叫声,就像在这热锅里撒下了辣椒面,热得过瘾,有声有色。当然济南伏天的热还必须是连轴转,可持续的,白天晚上一个热度,没有十天半月不算完。
小时候,家里人把过伏天看成是一个重要关口,早早地为了抵御伏天的酷热作准备。妈妈和姥姥要赶在夏天之前把所有的棉衣棉被拆洗完毕,把毛衣秋裤及冬衣春装清洗干净,带着阳光味用包袱分门别类捆紧包好,就怕过了伏天,发了霉。一进入六月,必定兴师动众地大扫除。这时候妈妈对那些废旧的可用可不用的东西,绝不手下留情,统统清理出去。窗帘和饰物都换成冷色调,有时还要调整家具,保证空气畅通。妈妈的理念是家里东西越少,越清爽,夏天越凉快。那个年月,为伏天作准备,成了一种生活仪式。
想来,上辈人做这些,也真不是虚张声势。记忆中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济南的伏天热得恐怖。老城街巷铺的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明光锃亮的大青石板,在正午大太阳下活像烤热的铁鏊子,走在上面透过小塑料鞋,会把脚烤得生疼。我们家曾住在后宰门街,街东头有个大庙,后来改为菜店。在那个食品紧缺的年代,每回买菜人们都一窝蜂地挤在窗口,夏天买上一兜菜挤出来,个个都像落汤鸡。街东头还有一个卖烟酒糖茶的副食品商店,中午头,去那儿买个冰棍和西瓜,像是上面顶着火,下面烤着炭,我回回是一路小跑,到家后,汗水顺着脖子、胳膊往下淌。我家住的机关家属院,伏天一到,便没有了斯文,不论领导干部还是工勤人员,男人光着膀子,女人穿着汗衫背心就出门。就连院里养的那些鸡,也热得翅膀向下拖拉着,张着大嘴喘粗气,没有了平日的精神。太阳一落山,到了傍晚,酷热的暑气把老老少少都赶到院子里,家家户户门前铺一块凉席,大人坐在边上,任小孩子在里面翻滚。人们手中的扇子就停不下来,赶着蚊蝇,扇着风,偶尔飘过一阵儿轻风,引得满院子人惊喜赞叹。但更多的是一晚上高高的树梢一丝不动,等到深夜,人们叹息着回屋了,还有许多人就在院子里睡一宿。当年的济南别说在院子里,就是大马路的道边也睡着乘凉的人。人们常常热得一夜无眠。即使后半夜睡着了,早晨醒来,席子上也会留下一汪水印。
记忆中睡觉时不再被顺着脖子淌的汗水热醒,已经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空调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人们手中摇了上千年的扇子慢慢地不见了。房子里车子里有了冷气,济南人夏天的着装也开始正式和漂亮了。职场上穿着紧身的正装,也就更容不得半点汗水。哪天会议室里温度稍有上升,只不过是微微有点汗意,会场上便开始躁动,人们已经习惯了无汗的生活。但是在冷气房间里待上一天,那种凉意浸入骨髓,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很不舒服,反而留恋伏天酷暑大汗淋漓的痛快。
退休在家,过上了随心所欲的自由生活。穿上轻薄宽松的居家服,让身体与空气中自然的湿与热相触相亲。出入厨房,拖拖地板,擦擦桌子,汗水便立刻冒了出来,均匀地趴在脸上身上,不一会儿,就形成了水流,下巴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流个不停,抓一把甩在地上叭叭响。此时的五脏六腑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打开,汗水顺畅地带走了体内深处的积垢毒素,身体从里到外是彻底清洗后的清爽和舒坦。
伏天让人眷恋的还有平时难得的慵懒自在,就像东北人留恋冰天雪地热炕上的冬闲时光,酷暑高温也曾是济南人生活中让人期待的休止符。如果连续多日38、39℃,甚至40℃高温,将停止一切户外作业,机关单位下午三点钟才开始上班,整个城市放慢了脚步,多了一份散淡和从容。
尤其小时候,伏天最热的时候,如果遇到星期天,就是我们全家最幸福的假期。这一天,母亲会宣布“外面下火了,今天什么也不干”,把她大床上的凉席用清水擦洗干净,找来一个座式电风扇,姥姥、母亲、妹妹和我,娘几个歪着倚着,聚在床上,谈天说地。这一天,也不用操心烧火做饭的事,中午头儿,派我到大明湖饭店买些肉包子,一溜小跑回来,全家美餐一顿。姥姥每每还要说一句,“不用烧火连柴地做饭,吃得还这样饱,真是好日子。”
淡蓝色的纱帘遮挡着窗外如火的骄阳,老少三辈放松地倚靠在床上拉呱闲聊,几十年来,这一幕温馨幸福的画面时常在我脑中回放。最近装修房子,在一间朝阳靠窗的地方,做了一个大炕,只是当年那一床人,姥姥和妈妈已经故去,妹妹也去国离乡,只剩下一个守候济南伏天的我了。
清晨通风过后,我学着母亲的样关闭门窗,拉上窗纱,把炎热的暑气挡在室外。清扫好卫生,准备了食物,从书架上把那些早些年买的没有时间读的书拿出来,躺在床上一本接一本地读,《吴冠中自述》,于光远《1978我亲历的那段历史》,刘致福《井台戏台》 ,陈之藩的《蔚蓝的天 旅美小简》《一星如月 散步》《在春风里 剑河倒影》,童元方的《一样花开——哈佛十年散记》《为彼此的乡愁》……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暑假。我从小苦夏,进了伏天,不吃不喝不玩,不想干任何事,就愿意躺在床上如痴如醉地看小说。而连日的酷暑,这熟悉的潮乎乎、热腾腾的暑气,和窗外不停的蝉鸣声,又唤起了我的读书欲望。这时候的我,拿起什么读什么,仿佛那加盖了的天空和紧闭的窗帘,屏蔽了一切吃喝拉撒现世的生活,让自己置身于另一个自由翱翔的精神世界:时而走进民国的遥远岁月、步入二十世纪的历史大转折中;时而游历于欧美名校,唤起当年访学考察亲临现场的记忆;时而踏上了故土,听着乡音,徜徉于美的文学意境中:时而进入理性思辨的王国,为得到一两个新观点而心生快乐。
不知何时,天空渐渐地升高,雾气一点点地退去,忽如一夜秋风来,天地山水清朗起来,济南就是这样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站在十几层的高楼,推开窗子,阵阵清新的山风拂面,今年过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伏天,愿生命与天地日月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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