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鹏：回到古诗词的“历史现场”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唯幼安称首。”眼下，由济南时报·新时报承办的国内首个以“二安”为主题的诗词大会，二建·桑乐之约——中华“二安”诗词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李清照、辛弃疾这两位济南历史上极为重要的文化名人，在文学史上的最大贡献究竟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穿越时光，真正领略到古诗词的魅力？近日，新时报记者专访了著名学者，中南民族大学教授、博导，中国李清照辛弃疾学会会长王兆鹏先生。
将田野调查和“刑侦学”引入古诗词研究
对于古典诗词，已经有太多人做过太多解读，但王兆鹏先生并不满足于从文本到文献的考证和在此基础上的诗意阐释。最近几年，王兆鹏先生开始探索一种独特的古典诗词研究方法，那就是结合文本细读和文献考证，进一步对古典诗词的创作地点进行实地考察、对创作心理进行细致分析，从时间、空间和心理等多个维度体悟、研究古诗词。
王兆鹏说：“以前我们的古典文学研究很少用到田野调查的方法。很少将诗词中写到的地形地貌和诗人的情感结合起来，以为很多地形地貌都是诗人的虚构和想象。但事实证明，就像画家写生、摄影师拍照都需面对实景一样，其实诗人要写出有特色的风景，也需要到现场。因此对古诗词进行田野调查式的考察，去亲临诗词中的地理空间，对理解古诗词而言十分重要。”
但是古典诗词毕竟距今甚远，千百年来，古诗词中写到的有些地貌依然没变，但有的已经改变，“不变者会让我们更好地进入古诗词的写作现场，变化者也会促使我们找出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既然今人所见与古人所见有所不同，何以证明古人所写为实景？这就需要我们在其他文献中去寻找佐证。”比如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经过实地考察，王兆鹏得出的结论是，辛弃疾的这首词不太可能在赣州郁孤台所写，因为登上郁孤台，看不到词中所描写的“无数山”和“深山”，这首词的写作现场，应该是在与郁孤台直线距离51公里、位于赣州北面赣江边上的造口。造口在深山之中，查看卫星地貌图，更能清楚看到造口前后左右都是高山，而且近在咫尺，相连的赣江，四周也都是险峻的高山。然而此地由于在1990年代修建了水库，与辛弃疾写作此词时的场景已经大有不同，“从赣州郁孤台下到万安县造口的赣江江段，古今变化很大，原来的这段江上，有十八个险滩，文天祥诗中的‘惶恐滩头说惶恐’的惶恐滩，就是十八滩之一。想到这里我们忽然就领悟到，辛词中的‘中间多少行人泪’，一定跟十八滩有关，假如我们现在是乘着小木船行进在修建万安水库之前的十八滩上，就能真切感受到行船行路的艰难。”有关十八滩的种种古典文献都证明，只要乘船经过十八滩，都会切身感受到船行的艰难，进而体悟整个人生的行路难。因此王兆鹏认为，只有深入理解了辛弃疾写这首词时的审美空间、地理空间和历史空间，才能真正读懂文本表层和深层的意义。
在王兆鹏看来，回到古诗词写作的“历史现场”，和刑侦学的思维方式很像，“为了获取真相，我们要去寻找‘第一现场’。只有见其所见、临其所临，只有把现场勘查和历史钩沉结合起来，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一首作品。”古诗词与大数据的跨界先行
回到古诗词的“历史现场”，用卫星地图和航拍等一系列现代手段研究古诗词，体现了王兆鹏诗词研究的强大“跨界”能力，这种“跨界”也让他的古诗词研究获得了强劲的学术生长力。而事实上，多年以前，王兆鹏就以古诗词的“跨界”研究在学界引起过巨大的反响。
传统对古诗词的研究，都是“定性描述”，大部分人都是凭感觉和印象，分析谁的诗词好，谁有影响力，但是这个印象和感觉的度如何把握，又如何验证？受计量文献学的启发，王兆鹏认为应该对古诗词进行“定量研究”，就是用统计学和大数据，来分析古代诗人词人的地位和影响。在这样的思路之下，1994年他就发表《历史的选择——宋代词人历史地位的定量分析》，2008年，又接连在《文学遗产》和《文学评论》发表两篇重量级论文：《寻找经典：唐诗百首名篇的定量分析》和《宋词经典名篇的定量考察》，此后作为学术成果的转化，王兆鹏的《唐诗排行榜》和《宋词排行榜》由中华书局推出。为唐诗排行，是千百年来的第一次，为宋词排行，也是千百年来的第一次，两书一经推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同时也引起了争议。唐诗排行榜的第一名是崔颢的《黄鹤楼》，宋词第一名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王兆鹏说，“排行榜出来后很多人觉得不理解，比如在很多人心里堪称唐诗第一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只排到第三十六名，广为人知的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更是排在百名之外。这样的结果也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们的数据统计考虑到的是这些具体的唐诗宋词在各个时代的影响。《登幽州台歌》在宋代和明代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大家耳熟能详的岳飞的《满江红》，清代以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力，到20世纪才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唐诗排行榜我们采集了历代入选唐诗的数据、历代评点唐诗的数据、20世纪研究唐诗的论文数据和文学史著作选介唐诗的数据等，我们将每组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后，再加权求和。《宋词排行榜》也是采集了关于宋词的传统材料和现代材料，采用现代统计学的方法计算出来的。我们的统计考虑到了每首作品在历史长河中的影响。”
同样影响广泛的还有王兆鹏主持制作的线上《唐宋文学编年地图》，该地图制作历时五年，有百余人参与其中，2017年3月底上线后两天，点击量就超过220万。看这份《唐宋文学编年地图》，你能了解唐宋时期中国哪里才人辈出，哪里留下了最多的名言佳句，还能对李白、杜甫、苏轼等著名诗人一生的迁徙轨迹一目了然，并一步步“点开”沿途那些美好的诗句，“跟着诗人去旅行”。
“二安”词的鲜明特点是对传统的超越和突破
说起老家济南的两位中国文学史上的重量级词人辛弃疾和李清照，身为中国李清照辛弃疾研究会会长的王兆鹏认为，“二安”身上对传统的超越和突破，最值得现代人学习，“李清照和辛弃疾在艺术表达上的创新早已被文学史认定。而这种创新，是我们这个时代尤其需要的”。
王兆鹏表示，“二安”身上的创新精神，和济南的城市精神也十分契合，济南弘扬二安文化还有很大的可为空间，“不仅仅是故居和纪念馆，还可以利用现代化的数字技术，线上、线下结合，全方位传承、弘扬二安文化”，“以线下而言，浙江最近两年在花重金打造唐诗之路，济南有二安，也可以考虑打造宋词之路，建造二安文化主题公园，将二安的人生行迹和诗词意境完美地呈现出来。另外台湾的阿里山诗路也值得借鉴，他们邀请当代诗人游览阿里山并写下诗歌，然后根据地形特点，把这些诗刻在石头上，效果也非常好。以线上而言，则应该充分利用当下的数字技术、AI技术，将李清照辛弃疾诗词中美好的意境呈现出来。”
王兆鹏说，与自己从小在农村没有书读不同，现在的小朋友能读到大量的书，他希望小朋友能多背古诗词，即便现在不太理解，长大后也会受用无穷，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古诗词中有我们汲取不尽的智慧”。至于古体诗词的创作，王兆鹏也表示，希望“二安”诗词大会能涌现出一批真正的“高手”，他们不仅了解古诗词知识，还能通过学习二安词等来进行创作，“用旧体诗词的形式写出新的生活，让古诗词获得创造性的继承和发展”。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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