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大素包
□赵峰
夯货内里无锦绣,少城府,就撂侃子戏谑:布袋里填稻杆——草包。草包在济南却有名,没草,满肚子肉。叫草包,拿自己开涮,得要些爽快和豪气。内心洒脱,才敢自嘲。虚火则不行,玻璃心,易碎,禁不住取笑闹玩。曲山艺海码头人,不浪得虚名,禁拉禁拽,禁蹬也仅禁踹。说起草包,像听相声,心底自然忍俊不禁。进草包店吃喝,得吸着肚子,怕忍不住,当众噗嗤了。
勇于贬损自己,肚里得有些玩意,最缺不得底气。
济南认草包,几家店都门庭若市,吃筐市街总店,不挨半天号很难吃上。想订个桌,得提前一天打招呼。贸然进店,等翻台等得腿麻腰酸。挨上进屋,也只剩下刚容下身的小间,一个人动要全体起立,这也算是运气。有次招待外地朋友,就这番光景。客人并不觉得委屈,耐住性子恭候。草包上来,咬一口,破肠开肚,满口香,并不见草,乐而笑之这虚晃一枪。
包子靠肉撑场面,跟持了暗器交手一样,能为终是不济。若是将几样素菜调剂了,做成包子,让人口服,那才真的不寻常。赤手空拳登台,也争了席位,长清大素包,就是此等角色。
长清大素包,貌不惊人,在济南却打出片天地来。独特口味,俘虏不少人胃口。打开了场子,安下身子,后陆续散开,纷纷街头巷尾挂了小牌,开出不少店面来。寻着那兜在水汽里,胡椒和香油、菠菜、粉条味儿,就知道这家卖的是素包。香油拌了炸豆腐丁,菠菜,粉条,胡椒面儿,一熟,就钻出薄薄的皮,争着往外跑。巷子深些,也不打紧。
前几年常过二七中街。东端靠近英雄山路,路北有家店,专营素包。我第一次吃,就缘分了,从没起过腻,每次路经于此,都要捎带些回去。买包子赶上脱底的,面上有破口的,他便多夹上一个,坏了的并不拿下。店是夫妻店,男人高高的,白净脸,人也清秀。女人长得也不招摇,穿着都素,面目让人放心。说不上过度热情,熟了,就是不买包子,也颔首致意。走这条街,看见铺子,看着忙碌的夫妻,很舒坦。
我有朋友住陈庄大街,离着铺子几步路,他爱喝,也有量,啤酒能来好几扎,人,厚实又盛情,去了就拽住不让走。当时的中街热闹,卖啥的都不缺,西端的羊肉串摊子,一家挨一家,一入夜,就人声鼎沸起来。我不善烟酒,也听不得喧哗,和膀爷咫尺而坐,心肺抖颤。我便建议他弄两个小菜回家,你喝你的酒,我有俩素包足矣。
朋友疑惑不解:连块肉都没有,有啥吃头?我笑笑,无语。喜欢素包不故弄玄虚,亦不拿秘方招摇,而是删繁就简,不奢靡,几无修饰,趋近食物本真。
这些年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胃,都转回头吃农家饭。
素包出在长清关西门里,无传说,无典故,经历平淡无奇。清光绪年间,手艺人赵君祥摆摊,吃顺口了包子,索性自己开了店,又精心研制了馅,做些改正,遂成今日素包。长清当地文化人受人尊重,他们心地纯正,没无聊跟风编个故事,把包子说得天花乱坠。本清水芙蓉,抹上过多的颜色,那就糟蹋了。包子泰斗狗不理亦出身贫寒,创始人高贵友是个小学徒。草包张文汉也是泺口“继镇园”饭庄打工仔,皆无传奇。
狗不理籍贯天津武清,素包故里济南长清,原来都是县,现在都是区。两地名都含有“清”字,做得包子却该荤则荤,该素则素。说来素包更胜一筹,愣是一块肉没有,照样风光无限。贯彻“清”精神更到底。无意损荤扬素,只是荤中万千滋味易得,素中千万奥妙难求。
济南西部有两家医院挨着的那一带,周围大片老房子,胡同里开了不少店。窄窄的巷子里,有几家包子铺,生意都不错,天不亮,门口就热气腾腾,水雾里站着一排等包子的人。素、肉包子都便宜。打工攒钱的民工,刚入职薪水不高的年轻人,还有住院拉了饥荒的,是这里主顾。一个人,几块钱就行,一家人一顿饭也不过十几块。没有就近看过,不知道这几家包子铺,有无长清大素包,想它不会缺席吧。
离我家不太远有条巷子里,有家火烧小店,爷俩干,听口音是外地人。他家做得正宗莱芜油酥火烧,周边都早就一块五了,他还卖一块,在这一带他占了不小份额。老人好说话,一脸的谦恭,儿子有些腼腆,只埋头做活。不远处就有家素包,儿子不吃自己火烧,专吃素包,顿顿离不了。一来二去,两家就熟起来,有些走动。包子跟火烧,难成冤家,跟厨子和木匠一样,没起干戈的理由。
火烧铺子门口是个小平台,法桐茂密的绿荫遮了大半拉,住在周围上些岁数的人,没事喜欢搬个凳子坐在阴凉里说话。别人过了饭时,店里老人才擦把汗,收拾利落铺子,也围拢在一起扯扯闲篇子。手里拿个黄澄澄的火烧,就着咸菜啃。儿子不怕热,待在屋里看手机,他不大愿意见生人。
老人也不算老,还不到六十岁,刚进城时满脸树皮,显得老气。半年下来,头常理,胡子刮得勤,衣服也干净,人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样子。孩子却不像个乡下孩子,细皮嫩肉的,还焗了缕头发,穿着也时尚。听老头说,打火烧的手艺,在他们老家都会。只要儿子不在屋里,他就说些自己家的私事。孩子订了婚,女方要的彩礼太高,种地凑不齐钱,才出来打火烧攒钱。
孩子肯定不让说,老人老远看见孩子,就赶紧拐弯说别的。吃顺了口头的街坊,都跟他爷俩不外气,家里有好吃的、便利家什也拿给他们。老头不沾便宜,卖烧饼时,再赠回去。常在店门口看到拉拉扯扯,还有近乎吵架的争让。和包子铺更和睦,包子、火烧常换着吃。儿子有些邪,就认准了素包,每天不吃好像就没了日子过。常来的那些老人说:他是个包子命。
大前年冬天,火烧铺关了门,卷帘窗落得严严实实。街坊以为家里有事,不久会回来,可又过了好久,还是没有开门。那块热气腾腾的地方,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后来才知道是儿子病了,还是大病,食道出了问题。吃不下饭,整天急得不是撕衣服,就是摔东西。啥也不想吃,就是想着吃素包。老人在医院时来过几次,都是匆匆地,人显得比刚进城时还老。胡子拉碴的,眼神也有些痴呆,常自言自语:咋不是我呢?该让我得多好。卖包子的不收钱,他也不再坚持,拿了包子匆匆往医院赶。周围一片唏嘘,有人眼里还噙着泪,亮亮的。
去饭店吃饭,内行一般不点水饺,除非专门的饺子店或大店。像大蒸包,一般的酒宴也不上,吃胶东海鲜,上的大包子够小女孩吃一天。懂行的人说,水饺里容易掺孬肉,一搅合看不出来。早年在乡下吃大包子,可不肯放全肉。都是些快枯黄的菜叶子,剁剁,拌拌就行。萝卜,茶叶都能混充。黑面做成馒头不好吃,做成包子就有了诱惑力,穷人饭食的独出心裁。单位食堂做包子,叫吃结余。
长清大素包,手无寸铁,也打出片天地来。做狗不理,要肉,还要肉汤,靠的是腥荤浓烈抓人。天津毕竟大码头,路边小吃从一隅风靡了大半个中国,位列天津三绝之首,压了麻花和炸糕一头。火锅没有不能涮的,包子也没啥不能包的,狗不理兼容并蓄,鸡鸭鱼肉、海鲜、蔬菜、菌,来者不拒。手法也不仅是是蒸,还能烤、烙、煮,金针包、龙凤包、鸳鸯包、什锦包,队伍庞大。不知到底哪种是狗不理,草包也有多种口味。
口味过于繁杂,像瓜子,令人莫衷一是,如雾里看花。包子也如法炮制,求大,求洋,一副走向世界的架势。作为独树一帜的小吃,实在大可不必,守着一亩三分地,把一味做精到了,空前绝后,也会震古烁今。小吃面目搞得不伦不类,面目模糊,没了自我,大有何益?
素包跻身在包子群里,仍旧一副老面孔,豆腐,胡椒面,香油。造型亦素朴,就柳叶和菊花,没有元宝、月牙,不讲究必须十八个褶子,那一堆花里胡哨。有秦汉风度。长清赵家坚守多年,不为所动,在长清汽车站经营素包,根扎得深,生意自然好,外地很多人慕名而至。外面世界精彩,不见异思迁,反散淡为之。就一味道,一旦迷失了,就难以认同。京戏亦如此,听惯了程或张,要整天搞所谓的创新乱改,只会一塌糊涂,戏迷不认账。销魂的其实就那一点。素包是条汉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走哪里都是自己。媚俗可能有更多食客,见风使舵,容易丢了魂魄。勾人的东西没了,也就光剩下一张皮。小路是自己踩出来的,大路你走我也走,很难有真正的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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