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优雅
文/盖举芬
我的记忆是从四岁开始的,也是从母亲开始的。
记得最清楚的画面,就是我经常跪在炕边的凳子上,趴在炕沿上,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母亲在穿针引线,母亲时不时用眼瞄我一下,一脸的慈祥。那一刻,我总是会想母亲是不是从墙上画中走出来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懂得了母亲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与众不同的美,是一种优雅的气质。
记得有一次跟母亲上山干活,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所有的人都拔腿就跑,我刚抬起脚,母亲一把拽住了我,我疑惑地看着母亲,她微笑着对我说:“荒山野岭根本没有藏身之地,即使跑得再快,也是来不及的,雨大路滑很容易摔倒受伤。”接着,母亲把外套脱下来,遮在我头上,牵着我从容不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时候我们住在只有三间的老屋里,母亲总能把并不宽敞的老屋收拾得非常明亮,家里始终一尘不染,即使农忙季节也不例外,到了收获的季节,家里到处是收回来的粮食,母亲总是能像魔术师一样,把它们堆放得整整齐齐。使拥挤的空间马上宽敞了许多。
我上中学后,家里新盖了六间瓦房,离老屋仅三排之隔,搬进新屋后,老屋便成了仓库,即便是仓库,母亲也总是能收拾得井井有条。每次母亲去老屋取东西,她会换上另一套衣服,我在想,这么近的路取点东西而已,为何还要这样麻烦?母亲告诉我,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无论什么条件下,都要有讲究。她总是同时备着几套衣服,有出远门的,有赶集市的,有干农活的,有在家做饭的。这些衣服,大多是在大都市的两个姨妈穿旧的,虽然有的都洗得发白了,但穿在母亲身上依然是大方得体,韵味十足。在母亲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母亲虽然没上过学,大字也不识几个,可她识大体讲文明,从未听她说过一个脏字,也从未听她抱怨过任何人或事,她总是和我们说,谁家生活不易,能帮一定多帮点,谁家孩子有出息,要多学人家的长处。母亲还是一个沉稳有素质的人,无论我们兄妹犯了多大的错误,她也是会选择最合适的时间来和我们谈心,从不饭前和睡前批评我们,她给我们立下规矩,父母说话的时间,不能随意打断,等父母话音落下,我们才有说话的权力
姨妈说过,母亲是聪明睿智的,是有大胸怀的人,她为了挣钱养家,放弃了上学的机会,两个姨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她们的身上,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在省城济南的姨妈已是八十七岁高龄,生活多姿多彩,摄影、写作、唱歌样样都行,电脑、手机、微信比年轻人都精通。每次提起母亲,她都会老泪纵横。
父亲在村里算得上比较有影响的人物,母亲从来不显露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她一直教育我们,要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不能给父亲惹麻烦,她除了出去干农活,都是宅在家里,手里有干不完的家务。为了让我们吃得顺口,她总是费尽心思,把一样的饭菜做出不一样的口味,同学们都很羡慕。
母亲的针线活更是一绝,无论是哪家的儿女结婚,都是她帮着做棉衣棉被,做得比大商场卖的成品都精致,针脚密得根本看不出,哪一个细节都没一点欠缺。给我女儿做的小棉鞋,懂针线活的人拿在手里反复地看,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声。那一刻,我心里的自豪感和幸福感便油然而生。
父亲一生中忙于工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与我们团聚,母亲从来不抱怨,也不轻易到县城去打扰父亲,别看她外表优雅文静,干起活来可一个顶俩。秋天打地瓜干,三四点钟就与一个邻居结伴而行,一天能挣五十多分,那些一天只能挣十分的壮劳力都会刮目相看,佩服至极。母亲还是一个很能隐忍的人,有一年,她子宫出血到医院后,一个人忍着扛着,医生说如果再延误一天,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我听后吓得哇哇大哭,母亲微笑着,露出了已经没有血色的牙龈,她拉过我的手对我说:“都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记不住妈妈的话,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惊慌失措,有失优雅。”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在那不停地哭,要去邮局给父亲打电话。母亲把我拦下,她不想惊扰父亲。我们都要上学,只好让三姑家的大表姐来照顾母亲,母亲一天要输400毫升血,花费很大,直到实在没钱支付医药费了,无奈之下,才打电话告诉了父亲实情。
后来,大哥二哥相继结婚生子,哥哥嫂子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无论是谁对谁错,母亲总是会教育哥哥,她说:“人家父母含辛茹苦养了这么大的闺女交给你,是让你疼爱的,不是让你欺负的。”尽管哥哥们有时有苦难言,最后总能被母亲说得心服口服。
我经人介绍确定恋爱对象后,按风俗习惯,要双方父母见个面,算是定下亲事。她让父亲一个人来见了我准公婆,并一再叮嘱我不准要彩礼,她说他们家刚盖了八间新房,几乎倾其所有,要学会体谅别人的难处。按照母亲的吩咐,我拒绝了400块钱的彩礼,父亲来吃了个见面饭,就算把婚事定了下来。婚后母亲更是经常叮嘱我要孝敬公婆,做一个贤妻良母。
我有三个姑姑,三姑嫁在了本村,在我印象中,大姑二姑每年都要来我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母亲虽然腰腿疼得厉害,却也总能把两个姑姑照顾得无微不至。冬天把火炕烧得暖暖的,每天都打洗脚水。夏天晚上放蚊帐,早上收蚊帐。饭菜也总是变着花样做。曾经一个本家嫂子对我说,母亲是她见过最贤惠的女人,能对两个大姑姐如此细心照顾,很是难得。
1993年清明节,本来我和母亲约好了回家住几天,我因为临时有事没回去,谁料,就在清明节后没几天,母亲查出了癌症晚期,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二哥将母亲接到城里,进行了进一步确诊,医生给出了只有三个月的生命期,我们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经商量后作出决定,瞒着母亲不让她知道病情。
我们在痛苦的煎熬中,陪母亲度过了三个月,母亲精神状态很好,到了第五个月,我们心存幻想,是否会出现奇迹。远在深圳和济南的姨妈来看母亲,在一起度过了几天姐妹团聚的日子。姨妈离开那天,走到村口,她们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抱头痛哭。姨妈一再叮嘱我,在母亲弥留之际,一定要告诉她病情,别让她带着遗憾走,姨妈是医学教授,她面对自己最亲爱的姐姐,却无能为力,在查出病后的第七个月零一天,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走得那么安详。在她进入昏迷前,我按照姨妈的叮嘱,告诉了母亲病情,她艰难地露出微笑说:“妈妈从查出病来的那一天就知道了,你每天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再好的饭菜也难以下咽,陪着妈妈一天天消瘦。还有你二哥想放弃去香港学习的机会,如果不是病情严重,怎么可能?妈妈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然你们想方设法瞒着我,我为何不成全你们的一片孝心呢?”我不容母亲再说下去,抱住母亲嚎啕大哭,心碎了一地。
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母亲都做到了,在这七个月零一天里,她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来支撑。特别是在她病重期间,始终忍着巨大的病痛,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未听到过一声痛苦的呻吟。她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用优雅书写了六十七年的生命历程。
永远忘不了,母亲出殡的那天,灵车被乡亲们团团围住,很久很久才走出了村口。
我从小就立下志向,母亲的优雅是我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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