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月荷锄归
吴文峰
偶然我发现,南山下有一位老太太在种地。
说来自感荣幸。年轻时在地质队跋山涉水,多年后,在济南东部一个叫汉峪的地方购得一套三居室。由于是在破损山体上搞建设,小区内道路忽高忽低。开发商于是将楼盘命名为“涵玉翠岭”,还在迎门的崖壁上造了一处瀑布,时常在节假日“飞流直下”一番,让喜欢唐诗的孩童们错以为这就是“庐山”。
庐山,在陶渊明笔下又叫南山,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也。我所说的南山,是横亘在涵玉翠岭小区南面的一座青石山。离我居住的楼座,步行两分钟即可触摸。但要攀爬,则要先登上三十多阶人工楼梯,后蜿蜒二十多米羊肠小路,再崎岖十余个铺着大理石的水泥墩子,借助一棵松树的力量,才能迈到南山的原始山体上。自从去年深秋搬来,我经常看到一些年轻人踩着石墩上上下下。就像一条栈道,连通繁华与旷野。出这里,往东往上,八分钟即可到达最近的山头；向西向下,则是杂花生树的山坳和一块块不甚规则的梯田。
惊蛰十日。周六,上午十时。我刚站到窗前瞭望,突然发现山上有一个粉红色的影子。莫非是桃花开了?新冠疫情居家以来,我天天透过窗户看春色,忙举起相机,找到红点,快速拉近,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右手拄杖、左手提桶,在那里走走停停。粉红色是其坎肩的颜色。出于记者的敏感,我背起相机,三步两步迈入林间小道,与老太太“邂逅”,并“夺”过她手里的蓝色水桶提着,跟她来到十几米外的一处篱笆墙边。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千恩万谢,她说自己找累还让别人跟着受罪,实在不好意思。
推开柴扉,老人一指旁边的土坑,“去年冬天没大雪,也就没攒下什么水。还想种点瓜果梨桃,没有水可不行啊。这不我和小王说了,从他那里先提点储备着。”老人一边说一边半跪下,整理铺在土坑里的塑料布,“以前的风刮日晒都酥了,这是刚从闺女家拿来的,铺上它防渗啊。闺女早就不让我种了……”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说着,我正儿八经地听着。“去年种了地瓜、丝瓜、南瓜,还有生菜、韭菜,不怕你笑话,买了三十块钱的地瓜秧,收了不到五斤地瓜,为啥呢?太旱了,再是夜里常有兔子进来……”
此时,我仔细打量眼前的地块,东西十几米,南北四五米,位于一个三四米高的石堰下。堰上有几根伸出来的树桩,被老太太绑上树枝做成了“屋顶”。地里韭菜、菠菜正在返青,一株杏树花团锦簇……往更高处瞧,还有三四道石堰,中间是一道道不规则的梯田。“我搬来得早,有六七年了。这些地,过去是汉峪村的。他们都上楼了,撂荒好多年了。我复垦了好几块,大块的都送人了。老了,种不了了,去年冬天又摔了一跤,一直在闺女家养着,这不又赶上疫情,刚回来没两天……”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只要我还能动弹,我就想继续种下去。人闲着长病,地闲着长草……”说着说着,老人抡起锄头,刨起地来。
我提起两只水桶,把老人的水坑灌满。后来几天,几乎天天下班后到山上转转。一是拍桃花朵朵开,二是和老太太聊聊天,晚了就陪她一起回来。
清明过后,一天我踏着月色归来。情不自禁,脚向南转,来到栈道底下。朦朦胧胧往上瞧,影影绰绰,像是那位老人。想大声问候,又怕她受惊摔倒。因此,快速向前,扶着楼梯急速攀登。刚到平台站定,就听到咚、咚的声音传来。我忙迎上前,与以往手里提个水桶或拿个装化肥的袋子不同,这回老太太右手拄根木棍,左肩扛着什么。
我顺手接下来,原来是把锄头。她说,平常农具都放在地里,今天听到有小朋友在楼道里念“锄禾日当午”,问她妈妈锄头啥样?我就去扛了回来,让孩子们看看。
“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当场,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三十年前的流行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十年前,这里可是标准的乡间啊。此刻,回望南山,我又想到了陶渊明的两句诗:“种豆南山下……带月荷锄归。”当时,一轮明月正照着踽踽而行的老人。身子佝偻,但影子很长……
夏至过后,我又去老太太的地里看看。透过篱笆,我看到生菜、豆荚长得很茂盛,尤其是门口的一棵蜀葵,红红的花,极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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