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梅姨案”受害者申军良父子认亲,还有六个家庭在希望与失望中等待
记者 | 梁宙 实习记者 汪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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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多前,人贩子张维平在法庭上供述,9起通过中间人“梅姨”完成交易的拐卖儿童案,其中8个孩子被卖到了广东省紫金县。从此,这9个家庭有了更多的交集。
在广东省河源市紫金县的寻子路上,这些家庭充满了希望。范围缩小到一个县,他们终于不用全国各地去找孩子。这两年来,他们历尽艰辛,在希望与失望中反反复复经历着特殊的人生际遇。
2019年,其中两个被拐的孩子杨佳鑫、陈前进相继被警方找回,他们得以与亲生父母团圆,并经历着亲情重建的过程。随后,另一个受害者申军良苦苦寻找15年的儿子申聪也被警方找回。近日,申军良和家人从济南南下广州,低调认亲。
被张维平等人拐卖的9个孩子,如今仍有6个未被找回。剩下的家庭仍旧要在希望与失望不断交替之中等待。曾经在寻子路上的“带头大哥”申军良终将回归正常生活,这6个家庭未来寻子路该走向何方?
南下低调认亲
15年来,申军良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从济南南下广东寻子了。而这一次,是他最开心但又心情复杂的一次——儿子申聪找到了,他们即将见面。
这是申军良15年寻子过程中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的结果。自从2005年申聪被人贩子张维平抢走后,申军良就辞去工作,踏上寻子之路。他几乎走遍了广东大半个省,他寻子的悲伤故事早传遍互联网。
在得到广东警方最终的确认后,申军良和家人从济南开车直奔广州。一路车速很快,大部分时间都是申军良开车。3月6日晚,经过20多个小时的狂奔,申军良和妻子、弟弟到达了广州市增城区。
当天晚上,广州警方在微博上宣布,15年前在增城被拐的少年申某被找回,引发社会更广泛关注这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3月7日下午四时许,广州市公安局增城区分局召开了媒体通气会。但在通气会上,申军良及其家人并未出现,增城警方也未提及申军良与申聪认亲的时间、地点安排。
增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李光日告诉外界,申聪是个健康的、阳光的、心智很成熟的孩子。增城警方也再次重申,对于广为人知的“梅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直接证据证明“梅姨”的存在。
就在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还在等待之时,3月7日晚10时,广州市公安局新闻办公室发通报称,当晚19时许,在双方意愿下,广州增城警方安排了申军良夫妇与失散15年的儿子申某团聚。
外界期待看到申军良父子见面的激动场面,但是这次煎熬了15年后的家人团聚却异常低调,警方没有邀请媒体到认亲现场见证,也没有公开申军良与申聪认亲的任何细节与现场照片。
此后,申军良一家人悄然离开了所住的酒店,不再就申聪一事接受媒体采访。
3月8日下午,申军良通过微信朋友圈发布了一篇长文称,从7日晚上到现在,全家人一直在一起,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儿子也很开心。“在见到儿子之前,我一直在想象他跟我们说话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儿子真的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感觉比很多同龄人要成熟很多,也很有素养。”
很多人留言祝福他们父子团聚,开始新的生活。此前,申军良面对记者时也说:“自己的家庭已经支零破碎,等人贩子‘梅姨’归案后,我就全身心回归家庭。”
六个家庭还在等待
在申军良找到儿子后,“梅姨拐卖案”中,还有6个受害家庭没有找到孩子,他们在祝福申军良的同时,内心也充满了失落感。
在寻子之路上,申军良曾是他们的“带头大哥”。
2017年11月,张维平等人拐卖儿童案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在那之后,申军良曾建了一个微信群,群里全是被张维平拐卖孩子的家庭。这些年来,9个家庭有着不同的寻子故事。在集体寻子行动时,申军良往往充当着“带头人”的角色。
同年12月28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拐卖儿童罪判处张维平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张维平在法庭上供述出被拐卖的9个孩子中,有8个孩子被卖到了广东省紫金县。这对于寻子家庭而言,范围缩小到了一个县,那时大家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随后,这些家庭开始集体到河源市紫金县寻子,并一直在微信群里讨论沟通,互通信息,互相鼓励。
欧阳国旗是受害者之一。在认识申军良之前,他一直在独自寻找被张维平拐卖的孩子欧阳佳豪。2004年4月的一天,孩子被张维平拐走失踪。
一个家庭瞬间被改变。欧阳国旗开始在各地张贴寻人启事,漫无目的,如大海捞针。在认识了申军良后,他感觉有了方向感。
“以前申军良知道哪里有线索,会带着我们一起找,而且他认识的媒体朋友多。”欧阳国旗说。
寻子路上不但充满各种艰辛,还需要耗费大量的资金,后来,因为资金等问题导致大家意见不一,2018年,申军良将这个群解散了,解散前有家长认为大家不够齐心协力,也有家长指出,“其实群里的人生活条件都不是很好”。
微信群被解散后,这些命运相似的家庭便很少再一起行动了。
2019年,其中两个被拐孩子杨佳鑫、陈前进相继被警方找回。剩下的家庭有的还在坚持苦苦寻找自己的孩子。不过,私底下大家还是会相互关注着彼此,仍在互通消息。
另一个受害人邓叔环的儿子也是在2004年被张维平拐走后失踪的(详见《【特写】寻子15年:一个家庭的破碎与疗伤》)。15年的寻子之路,邓叔环夫妇一次次在希望和失望中挣扎,在备受煎熬后,他们曾努力想回归正常生活,但失踪的孩子一直萦绕在他们心头,成为他们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痕。
在得知申军良找到孩子以后,邓叔环给申军良微信上发了一句“嫂子为你高兴”,向他道贺。这也给邓叔环一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动力,但也感到彷徨。邓叔环坚信“梅姨”是存在的,但剩下这几个家庭接下来的寻子路该如何走下去,是否能像申军良这样幸运,她不知道。
广州警方公布申军良的孩子被找回以来,一些寻子家庭找到“宝贝回家”志愿者燕子咨询,也对燕子诉说了他们的担忧。
2016年,燕子开始成为申军良的跟进志愿者,到后来邓云峰、欧阳佳豪、李成青、钟彬等几位被张维平拐卖的孩子陆续在“宝贝回家”上登记了信息,燕子也成为了这些家庭的跟进志愿者。这些年,每一个寻子家庭经历了怎样的艰辛,燕子都清清楚楚。
“有的家庭担心万一自己的孩子没找到该怎么办,也有家长担心如果张维平被执行死刑了,他们的孩子还没找回来又该怎么办。”对于他们的彷徨和担忧,燕子只能一个个给他们安慰和鼓励,让他们不要太过于担心。
这几天,有些家长无法安睡,或者更感焦虑。燕子能理解这种心情。
“他们为申军良感到开心,同时感到彷徨。以前是申军良一直在前面带领着这些家长向前走,现在申军良找到了孩子,他要回归家庭、回归生活,其他家长肯定会有些担忧,以前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申军良商量,现在主要靠他们自己了。”燕子对界面新闻说。
燕子认为,剩下的家庭,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团结起来,自己去主动寻找,并多与警方沟通。
“我想带着他们一起找”
在申军良与儿子认亲的那天下午,9个受害家庭中的一个——李树全、欧阳艳娟夫妇也从湖南永州赶到了申军良入住的酒店。
李树全是湖南人,2005年夫妇俩带着孩子李成青到广东惠州市打工。7月的一天,欧阳艳娟在超市买菜时认识了张维平,张维平称他正在找工作。欧阳艳娟想帮这个人一把,回去问李树全有没有适合他的工作,后来李树全就带着张维平做了建筑工。
平时,李树全夫妇对张维平很好,让张维平一起来吃饭,不用他交伙食费。看到张维平脚伤了,还掏钱带他去诊所治疗。临近8月,学校快开学了,张维平说自己的小孩上学没学费,李树全借钱给他,让他有钱的时候再还。
2005年8月初,欧阳艳娟的父母生日快到了,打算带孩子回湖南老家住一段时间,张维平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二天下午便开始行动,他趁着欧阳艳娟在洗衣服,告诉湖南老乡要带李成青去对面包子店买包子,欧阳艳娟也没多想,谁知,孩子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自从张维平供述出李成青被卖到紫金县后,李树全也跟着申军良一起多次到紫金县寻子,紫金县的十几个镇、十几所中学,他都去找过。
李树全知道申军良的儿子被找到后,3月7日匆匆从湖南永州南下广州。李树全夫妇希望能见到申军良,当面祝贺他,也想问一下增城警方,最近是否有关于李成青的线索。
“从第1次找回两个孩子,到现在申大哥的孩子找回来,都没用多长时间,我们这几个孩子应该也用不了多久。”欧阳艳娟满怀希望地说。
第二天,增城警方告诉李树全夫妇,目前还没有关于李成青的新消息,让他们“对警方要有信心,把心放宽一些,给警方多一点时间”。
李树全感到迷茫,“以前申军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孩子,我们这几个家庭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我在广东这边打工,只能时不时来增城警方这里问一下,心里多着急也只能等。”
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的钟丁酉也坐不住了,他的儿子钟彬也是9个被张维平等人拐卖的孩子之一,他至今清楚地记得,孩子被带走的时间是在2004年12月31日。
这些年,钟丁酉生活的重心也是寻子,本就拮据的家庭经济变得更加困难。寻子路上他睡过大街,睡过公园,如今欠下了一大笔债。16年来,想起孩子的时候,他都会流泪。
由于交通阻断,他没能赶到广州,但他有了更多决心,“我只要能走得动,一定要去找。”他说,自己会继续找下去,也有信心,但最好要有一个领头的人。
李树全知道自己是时候该计划下一步怎么做了。3月7日,在知道申军良找到申聪的第二天,李树全新建了一个微信群,他把三个还未找到孩子的家长拉进了微信群,希望大家继续坚持下去。另外两个平时较少联系的家庭,他们正在联系之中。
他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寻子之路,并计划等疫情过去,他们再去一趟紫金县寻找孩子。
“我想带着他们一起找,我们要继续找下去。”李树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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