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相伴的光影流年

□谢丽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家乡的小学里做教书先生。我每天跟随着父亲一起上学、放学，从学校的门口出来，拐一道弯，便走进了一个窄窄的胡同。胡同里光线昏暗，父亲不由自主地扯紧了我的手。“丫头，你猜一猜，爸爸最喜欢谁？”父亲在昏暗幽深的巷子里问我。我踮起脚尖，非常自豪地说：“哦，哦，当然是最喜欢我了。”

那条窄窄的小巷，父亲扯着我的手，走过了五年的小学时光。记忆像是一段光束，足以照亮我此后所有的和巷子一样幽暗的时光。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父亲总是嘱咐母亲，要把我拾掇得花枝招展，像一朵粉色的杜鹃花。我有一双明亮清澈、波光流转的大眼睛，眼睛的形状和神态像极了父亲。在我家的四姐弟中，我是和父亲眉宇间神态最为相似的人。长女、和他相似的性格、长相和脾气，都成为父亲喜欢我的一个个理由。

我小学毕业后，父亲调动工作到镇政府上班。我也跟随他到工作地读初中。父亲开始转行干财政，他认真地计算着我每个月的开支，为我提供最好的学习、生活环境。那时，我的大部分同学还都没有一张像样的书桌，父亲却已经为我布置了一间像样的“书房”。其实，那也只是镇政府提供给父亲的两间卧室——为了照顾我的学习，父亲把其中的一间改成书房，另一间作为我和父亲的卧室。我那时也只有十一二岁，单独睡一间房还会感到恐惧。

父亲在卧室里放了两张床，床与床之间是一只大大的文件柜，用作隔断，他又请镇上的裁缝给我做了精美的床帏和窗帘。我每天都睡眠充足，满怀热情地迎接着我的学习、生活。那间书房，是我人生中第一件像样的礼物，让我从一个胡思乱想的孩子，开始认识到世界的博大。那时候，镇政府每年都会订大量的图书报刊，像《人民日报》《大众日报》都是必订报刊，还有一些国内外政治治理的书籍，让我开了眼界。

现在想想，父亲对我的爱掺合着不少理想主义的成分。他是文革后村里第一个大专生，他明白知识的重要，千方百计为我提供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不希望我吃苦，希望我的生活之路是一条坦途，期待我能够开创一番事业。

但是，后来的岁月呢？父爱也如同一枚小小的邮票，把我送到都市读书、工作。2008年，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脊椎增生症。我从济南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他正孱弱地躺在病床上，手术的余痛袭击着他的躯体，我看到了隐忍的苦痛。那时候，三个弟妹都在外地求学，我是唯一的参加工作的长女啊。所有关于城市和理想建构，瞬间在我内心塌陷，我明白了，我三十年的岁月静好，不是来自于他默默的隐忍和对家庭的支撑吗？是时候，我为老之将至的父亲做点什么了。

后来，我在家乡的小城里安下了家，而父亲的病情竟也慢慢地恢复。退休后的父亲偶尔为我带带孩子。他苦中作乐，总能在生活中寻出不少乐趣，人也精神抖擞。父亲看到我的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就对我说：“人要知足，才能常乐。以前，希望你能做出一番事业，完成我年轻时未了的心愿。现在，看到你中年幸福，我也不再强求什么了！”父亲的话时常让我很内疚，虽人到中年，但我依然坚守的梦想在涌动着的生活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平淡生活中的这份父爱，如山、似海，又有湖一样的平静，它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让我在温吞吞的中年时光里，剥下生存的粗糙，在内心保留一份精神的自足和情感的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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