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泉上是我家
□侯林
如今的黑虎泉上已经罕有人家,然在过去却并非如此。清代嘉庆道光年间，济南诗人乔岳便自大明湖畔移家黑虎泉上。这有其好友王德容诗《乔松石移家黑虎泉上》可以为证：
昔我旧游地，君今此卜居。
泉声入秋急，城影落窗虚。
富贵花兼竹，儿孙画与书。
东南擅形胜，当亦爱吾庐。
王德容（生卒年不详），据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字体涵，号秋桥。历城人。诸生。因考场失利，遂结庐大明湖鹊华桥东，教授生徒，不事进取，游其门者，多知名士。他“质而有文，介不绝俗，有陶靖节风”，颇受济南人尊重。性耽山水，工吟咏，曾与范坰、周乐、马国翰、谢焜、何邻泉、李纬等联为鸥社。晚年受知于山东学使刘绎（字瞻岩，道光十七年任）。诗以真朴为宗。著有《秋桥诗选》。
王德容这首诗中，对于乔岳移家黑虎泉上充满了认同与羡慕之情。他称颂此处的清泉、城堞与花竹交相辉映，有如诗如画的淳美。许是乔岳作为盐商，家境较为富裕，故能买山于城南这一诗人心目中的风水宝地。乔岳（生卒年不详），字松石。济南人。据王贤仪《家言随记》：“夙读乔松石贡生岳诗，多警句，和陶诗尤肖。庚戌（道光三十年，1850）秋日，姚家庄东阡展墓回，憩庄西阁下。髯而颀癯，戴笠，携童，远自雁翅山麓来，则松石也……相与话乡趣，溯故友，慨谈时事，眉目轩扬作壮年态。遂订交。松石负经世材，中年代总鹾商。老栖于乡，夙志消磨。工度曲，与醉琴友。每夜月邀友觞醉北极台，唱大江东，弹词九转，声满明湖。梓《松石诗抄》。”
此段描绘极为传神，将乔岳之经历、相貌、神态、嗜好等等，一无所遗地展现出来。乔岳天分卓绝，赋性洒落。其音乐天赋极高，吹竹弹丝，无不擅长。好友周乐写有《听乔松石弹琵琶》诗，称乔岳琵琶或为“凄切秋虫音局促”，或为“如水出峡不可束”，或为“缠绵儿女诉离别”，或为“慷慨侠少披心肝”，精妙绝伦。而乔岳的山水景致之爱尤为突出，他藏有其《先人憩松抚石图》，徧征题咏。这也可能是他取“松石”为字的缘由吧！
这样一位寄情泉石的诗人，在拥有南郭别业后，其激荡之情可想而知。我们且看他的《南郭新居》二首：
颇有岩阿趣，蜗居复近城。半村皆树影，十步一泉声。骚酒过他日，清凉快此生。素心人未远，昕夕看云横。
新居何所有，门外即林丘。碧涌诸泉水，红深三角楼。浮云隔城市，里俗近田畴。差慰生平愿，无劳著屐游。
（选自《国朝历下诗抄》）
南郭与济南城区虽只有一濠（护城河）一墙（城墙）之隔，而岩阿田园之趣兼有，黑虎泉之南不远处，便为葱倩的南山与田畴，然而，就连这样的远足也大可不必，因为乔岳觉得，自己的新居便是美丽的林丘，你看，脚下的黑虎泉正是在一峭岩壁立的山崖之下奔涌咆哮，奇妙无比，而绿树则覆盖着大半个村落（注意：此处乔岳用“村”，正为了展示此处的田园韵味），尤为难得的，这里正为泉群所在，沿河两岸，数十处名泉喷珠溅玉，每隔十步便有一泉；而与碧涌的泉水相映成趣的，还有对岸美丽典雅的深红色的三角城楼。
果然是白云秋山，陶潜风味。淳美的山水田园景致，恰遇到善写田园的高手。而乔岳创造的“十步一泉声”更以其贴切传神，为济南人所喜爱，“十步一泉”由是成为这一地域的代名词。
乔岳尤其喜爱的，是眼前的这条护城河，他那时称作“溪”。他写有《溪上四首》：
溪流朝海去，洄溯北风长。时见城中客，来乘此地凉。云连蔬圃暗，柳乱钓车忙，傍岸窗开处，幽人自拂觞。
清溪东北折，曲港一窗开。沙石围泉驻，菰蒲送雨来。过桥分篛影，抱瓮灌菘栽。笑语遥遥响，儿童罢钓归。
把竿鱼不饵，口腹亦蹉跎。酷暑身无恙，空钩获亦多。羊裘追曩哲，鹭友共烟波。惆怅釣鳌客，乾坤老敝蓑。
云气吞虹郭，泉声涨虎溪。风铃雊鹆哨，烟树鹧鸪啼。笠转农牵犊，机张妇灌畦。物情皆有役，吾独语窗鸡。
（选自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山水考六》）
这四首诗，堪称清代沿河济南人的众生图画，你看，有来此乘凉的“城中客”，有枕河开窗、斟酒自得的“幽人”，抱瓮灌园的老翁，罢钓归来的儿童，牵着小牛的农夫，用水车浇灌田畦的妇女，这其中，还有看破红尘、寄情泉林的隐士贤达……与其说，这是济南人的溪上风景图，莫如说，这是济南人的溪上生活图。
乔岳写南郭，最为人称道的，还有《泉上即目》：
风满园林月满楼，一泉围绕半城秋。溪西烟树知多少，添个渔船胜虎丘。
（选自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山水考六》）
如今的南护城河，真的增添了游船画舫，笔者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画家黄永玉坐在画舫之上，叼着大大的烟斗，不胜感慨地说：“活在济南，就是活在山水之间啊！”
诚如是言。
附：乔岳南郭别墅诗：
春日泉上
投老家居喜静幽，岩阿近舍几回游。纵无月色明生水，不住泉声夜带秋。曲折诗肠萦绿藻，峥嵘望眼注红楼。春来更觉添余兴，细数飞花当酒筹。
（选自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山水考六》）
春日泉上风雪即景
春阴屐滑不成游，小立衡门漫纵眸。两岸溪烟吞白石，一团风雪裹红楼。泉声远似随人去，诗性狂难待酒筹。莫虑嫩寒损花事，明朝杏花出枝头。
（选自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山水考六》）
泉上即目
泉石不相让，激为风雨声。虹郛残照阔，鸦阵晚云平。曳履时常暇，招凉体暂轻。偶看饮群骥，骇跃起边情。
（选自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山水考六》）
泉上吟
绝无尘市气，数步近严关。日饮源头水，云藏屋后山。
幽怜六时静，懒爱一身闲。卜宅多居士，胡为遗此间?
（选自《国朝历下诗抄》）泉上秋雨三首
白雨跳元圃，斜阳挂赤城。云来千树没，暑退一衫轻。
谷涨痕依旧，泉秋浪不平。石桥堪坐听，潮似广陵声。
重阴张广幕，积雨打湘帘。岸草青如滴，岩花湿莫拈。
寻泉防滑滑，呼匹听鹣鹣。友至倾家醸，盘中尚有盐。
投老一无可，除闲百不堪。探泉过半杖，听鸟擘双柑。
雨喜珠添斛，晴看月印潭。翛然尘壒外，访道叩松庵。
（选自《国朝历下诗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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