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远山长愁煞人

济南日报 2019-04-30 11:32 大字

□雪 樱

思亲也是思故乡。然而,走过三十三个春秋,我蓦地发现,故乡也可能是原乡。读香港作家钟晓阳,有段话拨动我的心弦:“家乡,什么是家乡?家乡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月旧关城。家乡是逢年过节母亲的三分钟怀旧,突然又听到母亲骂我一声‘王八犊子’好熟悉的骂儿话。家乡是东北的大地河山在我梦中成形,朦胧间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茫茫雪地,月白肌肤,月满轮廊,睫护秋水,眉含孤清。”

感谢晓阳,让我有足够的勇气来追溯原乡。我在新书中写过,“某种意义上说,晓阳是我的同门师姐。”我生于山东济南,爷爷却是客家人,户口本上的“广东梅县”,弄懂这四个字的内涵,我用了二十多年。晓阳祖籍也是广东梅县,所以,我从她那里追溯到原乡的意义。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大都有两大精神谱系:一个是父系家族,另一个是母系家族。姥姥家在农村,但是,我经常觉得,通往回家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头。2006年,村庄进行旧村改造,全体村民住进了楼房,从此村庄不复,心里疯涨的乡愁也被连根拔起,连凭吊记忆的地方也没了,一声叹息。后来,姥爷去世,母亲回去奔丧,竟一时找不到家里的门牌号,不禁嚎啕大哭。我知道,那一刻她一定是迷惘的、失重的,甚至绝望的,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愫瞬间喷薄而出,升腾为一种叫乡恋的东西。

乡恋,说到底,是恋人,恋那块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包括自己的至亲和手足。这也是为什么,1983年的央视春节晚会上,歌唱家李谷一轻轻启唇,优美的旋律立马在观众心中激荡起圈圈涟漪,《乡恋》如同一把丢失已久刚刚找回的钥匙,立刻打开了人们的心门。通往家乡的路,永远是最远的路,我依稀记得,儿时回姥姥家,远远地,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村口的拱桥,那是最耀眼的标识。

年初,我有幸得到一本《百村故事》,冥冥中好像是得到神助,书中也提到了拱桥,我兴奋不已,一度失眠。循着文字,我溯洄而上,找寻到母亲家族的历史脉络。此原为“大杨庄村”,据《杨氏祖谱》记载,“元至明万历年间,杨氏始祖先迁至直属枣强,再徒山东。初来时兄弟三人,其中长始祖杨士明卜居济南府长清县大清河南岸,本村始祖杨士明卜居长清县中保里腊山之阴,三始祖杨士忠卜居汇河。始祖以姓氏起村名‘杨家庄’。”但母亲不姓杨,祖上属于小姓。

记忆中的那座拱桥,也是有来历的,指的是由长清通往济南府的古道,自西向东穿村而过,古道旁伴有一条东行的小溪。因此,不只是村口建有拱桥,所有胡同都有小石桥,12座小桥被称作“十二连桥”。古道源自村庄东面的石桥,美其名曰“太平穿心玉波三桥”,据《长清县志》记载,“太平穿心玉波桥,在糜笄区大杨庄东里许,清光绪年间,年久倾塌,民国二十三年,赵君遵字荣廷作领袖,区乡镇长助之,募捐督工加宽增高。有重修三洞桥碑记。”

闺女出嫁,拱桥是见证者;婴孩坠地,拱桥是迎接者;游子还乡,拱桥是接待者……那座被或漫不经心或一往情深的目光摩挲、辨别、洗礼的拱桥,原来,她就是这片土地上最美的新娘,枕田地而眠,饮溪水而栖,望鹊山而歌。她,早已进驻到我的心里,幻化为生命的路标。如今,田地没了,小桥也难觅踪影,望着新建的腊山公园,我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尽的惆怅,道不出的清愁,如滚滚江水,任由奔腾和呼啸,我陷入死寂中不能自拔。村庄不再,乡恋何附?

还是要回到户口本——被我翻阅得越来越厚的“忘言书”。席慕蓉曾回忆道,她有很多家乡,香港是童年的家乡,台湾是成长的家乡,到了内蒙古后,她发现自己是插枝存活的人,没有生长在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插枝存活”,如同浮萍,但又不是浮萍,可以视作一株直立行走的植物。其实,想想,哪个人不是如此呢?就像晓阳,我先读过她的《春在绿芜中》,又读《停车暂借问》,再读《车痕遗事》,我才恍悟,她是借文字溯洄,又用语言摆渡乡愁的性情中人!可以说,是与母亲返乡后的情感发酵,成就了“赵宁静的传奇故事”;反过来,赵宁静的爱情故事,也为她提供了一次难以重来的心灵返乡。

最让我久久不能平静的是晓阳返乡时的感受,“我终于看到了东北的高粱田。太爷闯关东时耙过耕过的地,百余年后我这城市长大一身牛仔裤短袖衫的南蛮后裔跨坐牛车牛蹄嘚嘚晃摆过去。边地酷阳照边塞大地,夹道高粱比人高,密林子里藏得下一支军队。”

回不去的是原乡,回不去的也是青春。是的,晓阳唤醒了我的乡恋,不,是重重摇醒了我的原乡意识。姥姥家的拱桥,已经并入腊山公园;爷爷老家的广东梅县,我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能踏上故土?我不敢想,生怕抑制不住的泪水砸碎了残酷的现实;可我又不能不想,抑或是,无时无刻地想,爷爷离世多年,记忆越走越远,但是,乡愁愈发浓烈,灼烧着一颗不安又倔强的心。二十多年前,经姑姑联络,爷爷的妹妹曾从南方来过一次,在商店门前合影留念,相机定格的照片已经泛黄,那次重逢也早已抛在脑后,唯一深刻的是血脉的纽带曾那么不经意间地联上过一次,然后,很快又断开,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一种神奇而朦胧的召唤,时刻牵动着我,似乎有更大的重任等着我去完成:复杂的家世,断裂的情感,让我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我没有晓阳师姐的才华,写不出像《停车暂借问》这样的作品,但是,我能够在有生之年,用这份情感发酵的伟力,在心上建一个原乡,一个不那么真切又真实得如恍若眼前的梅县小镇,既有叶剑英、饶宗颐等纪念馆,也有灵光寺、雁南飞等人文景点。

“雁南飞”,我就是一只飞不高的孤雁啊,心的方向,永远向着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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