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曲水流觞
□王国政
济南有一条街,唤作曲水亭街,南与西更道街对接,北临大明湖畔,长不过三五百米,笔一样直,街名因水曲始得。流水,亭榭,单听名字,便是诗样惹人喜了。
饶有生趣的一条街道,路占一半,河占一半,街道河水相依相随,中间立着年数已久、状若巨伞、枝叶垂地的柳。更添生趣的是西更道街北端的刘氏泉至百花桥一段,河在街道东侧。另一截百花桥至大明湖路,河转身到了路的西侧。河水自东南西南方向的珍珠泉和王府池子曲曲弯弯汇流而来,清澈似漓江水,水中一簇簇绿藻水草随水势从容地扑向一边。紧挨百花桥的是一泓称作百花洲又名小明湖的池水,水面不大,跟河水一般清澈,使整条街道倍添几分柔媚、灵动。
街两侧整齐排列着青砖小瓦、飞檐起脊的老屋,屋龄有的上百年,院落里多卧藏汩汩冒水的泉。老屋临街漆黑的大门两侧,大都镶有木质牌匾,题写与泉与柳与湖有关的诗词、楹联,墨宝不少出自书法名家。街面由清一色青石板铺就,时间久了,磨得光滑照人。个别石板松动失修,脚踩上去,水溅到鞋上,令你猝不及防,给你不大不小的惊吓。
一座城里有河,艳羡是有了,却难以称奇。倘若河里一年四季流淌着晶莹清澈的泉水,却是十分奢侈少见的了,这恐怕只有在泉城济南方可见到。曲水亭街散发着江南水乡的韵味,却有着别于江南水乡的得天独厚的魅力,这条长不过数百米的老街,其历史和文化,无不与济南这样一座老城,与趵突泉领衔的七十二泉滋养生成的泉文化密切相关。短短的一条街,浓缩了济南的历史和文化。在这样一条老街上行走,步履需要慢下来,如同走进幽深僻静的历史胡同里捡拾昨天,宛若在源远流长的文化长河里捞取智慧和思想,脚下不小心就会踩到叮咚作响的故事和传说。
关于这条街的传说很多,一则有关文人墨客的故事生动有趣:很久以前,每年的农历三月三,各地的秀才们相聚这里,在曲水流觞的河边,上演一场诗酒盛会,托盘上的酒杯顺流而下,漂至拐弯处,多会停下,河边端坐的文人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并当场吟诗一首,若诗作欠佳,罚酒惩之。这种文人特有的诗酒盛会一直流传到清代。
济南属火炉之城,夏天闷热,持续时间长。而夏的清晨,漫步曲水亭街,心却是极其凉爽。因为河,因为河里流淌的泉水；因为柳,因为心喜人稀宁静。
我在紧挨河边的茶铺小憩,年逾花甲的店主老燕询问喝啥茶,我从摄影包里摸出绿茶,冲老燕说,用你的水,喝我的茶吧。甘甜的泉水,上好的绿茶冲泡出的味道果然不错。我与老燕边喝茶边拉呱。老燕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淳朴厚道,说起话来语气温和,不急不慢。老燕说他上世纪五十年代生在曲水亭街一个取名为燕窝的四合院里,说罢,用手指了指,就在南边几十米远的地方。后来搬到现在的8-1号四合院,今已居住50多年,前些年退休后,经营着这个“济南故事连锁店”。老燕说,房子是公家的,目前的四合院里住着9户人家,他和老伴住的房子面积不足30平米,每年须缴纳一定数额的房租。我起身走进屋里,见不大的屋子里摆有两张茶桌,布置得新颖时尚,干净利落。老燕说,是闺女一手设计布置的。说话间,老燕老伴递过来一盘瓜子,用济南人特有的语调对我说“老师,吃吧”,我道过谢,听老燕继续讲济南,以及曲水亭街的故事。
我与老燕目光触及身边的河,老燕扯过话题,说从前街上的河叫曲水亭,有一个亭子在河中间,木桥连接,亭子中间卖茶水,摆棋盘。亭门题有一楹联:“历下亭中坐怀古,鹊华桥畔静观棋”。当时的曲水亭棋社远近闻名,四周棋坛高手云集于此,河水氤氲、垂柳依依中对弈厮杀,为曲水亭街平添了雅趣。后来河道经过人工开掘,比原先变得宽了,木亭子不见了,新造了一个亭子。老燕说,过去河里的水可旺哩,干干净净,蹲在河边捧在手心可以直接喝。摊上雨水多的年份,街面常被水浸过,墙根能够见着小虾、螃蟹,河里的鱼个头大的有四五斤重。曲水亭街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燕说起这些,平缓的话语里流露出对过去的恋恋不舍。
老燕店铺往南数步远,是原省立图书馆馆长路大荒故居,路大荒乃淄博淄川人,著名的蒲学研究专家,编写《聊斋全集》第一人。老燕说,他小时候和小伙伴经常围着路大荒,听他讲老济南和聊斋故事……老燕显然想起了往事,滔滔不绝,边比划手势边跟我讲起了《聊斋镜听》,我听得入神入迷,对老燕说:“真乃千古快事,痛快。”老燕以阅世老人方有的感悟口吻说,“上天的公平在于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咱平民百姓就要活得像这河中泉水一样滋润、幸福”。我随老燕的话从魑魅魍魉传说中回到现实,冲老燕点了点头。
亲友多有呼我周末回老家海边避暑的,我没有应允,几次来到曲水亭街,闲逛也好,溜达也罢。反正我挺喜欢这条街,一个人,一壶茶,一杯咖啡,书屋里坐坐,垂柳下听听舒缓的音乐,心静,不热。
曲水亭街,好处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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