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善一:与田遨老的三代之谊

姚善一 2018-12-24 08:50 大字

田遨,原名谢天遨,山东济南历城人,1918年11月出生,2016年3月逝世。生前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诗词学会、上海楹联学会和《诗词家》杂志社顾问,曾任中国诗词研究院副院长。一生著作颇丰,以诗书名世,是“海派诗词”代表人物之一,著有《杨度外传》,《田遨丛稿》八卷,《宝船与神灯》等。

今年是田遨百年诞辰,澎湃新闻特此刊发其生前小友姚善一先生的纪念文。

田遨

今年是田遨老百年诞辰,老人离开我们已近三年了。

以前每逢大年初一,我都去给田遨老拜年。2014年新正一早,我去给九十七岁的田老拜年,田老的公子光明兄和我商量在上海为田老办展览之事。田老九十华诞之后,为田老办展览的念头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光明兄的提议正合我意。光明兄之所以让我来征询田老的意愿,可能是怕田老不同意他的提议,由我来说,田老不好驳回吧。谁知我刚一开口,田老就说:我老了,无所谓了。我知道,田老很清楚搞一个展览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须有人负责操办,而他又是最怕麻烦别人。所以,我还是接着说下去,谈了近年来形成的初步设想:展事、图册以田老诗文为主干,展览场地与文史馆商量,图册由我和之盈负责。田老是相信我的,老人默认了。春节期间,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副馆长沈飞德先生给田老拜年,光明兄谈了我们的想法,沈先生非常支持,并提出展览设在文史馆展厅,图册以文史馆的名义来编。

田老一生淡定无争,因此,首次展事必须要做好,不能有半点疏漏。春节伊始,我和之盈就开始进行田老手迹的前期工作。

数月后,上海市文史研究馆接待来自田老家乡济南的朋友,沈飞德先生来电通知我。我立刻带上笔记本电脑赶去,以便让大家对田老诗文书画展事、图册有直观的了解。席间,济南朋友可能觉得我与田老的年龄差了一大截,又是单枪匹马地编田老的图册,就好奇地问起我与田老的因缘。我告诉他们,田老曾赠我一联语,题跋中说道“心牧(先父讳)、斧丁(田老赐予号)、之盈祖孙三代俱为吾友”。

2014年10月17日,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举行“田遨诗文手迹展”。展会及图册,遴选田老中年、晚年一部分诗、词、文、赋及题跋、信札墨迹,也是田老与我们祖孙三代之谊的再现。

田老与家父

“文革”时期,田老被下放至上海燎原化工厂“战高温”,与下放在车间的燎原厂总经济师沈枕铭(振民)先生一起劳动。沈先生雅好诗文书画,钦慕田老的渊博才学,又因其与家父同学,便介绍于田老,竟一见如故。田老为家父书写一幅鲁迅诗条幅(图1),笔力雄浑劲健,结体舒展奔放,家父一拿回家就装上镜框挂于墙上。这是田老与家父订交的第一件墨宝。

(图1)万家墨面没蒿莱,1972

1973年,家父被误诊为绝症。一轮多家大医院的检查结束后,在病床上的家父让我将他的病情告知田老,并说想和他见上一面。当晚,我在曲曲弯弯的万春街里兜了好些时候,终于找到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宿舍。那个所谓宿舍设在一间破旧的像是大仓库之内,三面墙壁是用简易的家具隔出一格格紧挨着、全敞开的小空间;靠门的一面还有几个煤球炉;整个屋子只在中间挂着一盏灯。田老的一格住处仅一床(单人床)、一柜(上书下衣)、一书桌(吃饭写作兼用)而已。田老闻说家父的病情很是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隔日,田老带着手书的条幅赶到医院探望我父亲。那是一幅七绝诗(图2),充溢着他对友好的深情:

“纵论金石与丹青,辨析精微韵可听。

除却读书与求药,犹留清梦绕西泠。

心牧同志邃金石精画理,作此呈正。无斋。”

无斋,为田老此时期用的斋馆名。

(图2)纵论金石与丹青,1973

家父住院多月竟出现奇迹,病情日见好转,最后肝区症状全部消失,而与田老的往来更为密切频繁。

家父出院后,约田老、虞老来力今室(家父斋馆)相聚。虞哲光老是现代木偶、美术电影导演,首任中国木偶、皮影艺术学会会长,与田老是美影厂同事。三老欣喜异常,并联句成诗,田老挥毫书之(图3):

“累累丹荔满山腰,一片歌声乐岁饶。

人在湖光岚翠里,豪情遥接五云高。

画家画丰收图,数友好酌商作题画诗。心牧同志首唱,哲光同志续句,余为缀成一绝,并请牧兄两正之。田遨。”

(图3)三老联句所成的诗,1973

田老与王西野、徐京、陈从周、尤伯良、邓云乡常来力今室雅集,杨祖述、潘君诺、顾炳鑫、谢国桢、王京盙、叶藜青诸老亦时与会,友朋聚集,谈艺论画,诗书绘事以趁兴。

1977年春,诸老谈及春海棠与樱花之异采,并合作樱花。画竟,田老当场赋诗题画(图4):

“樱花身价重扶桑,上野看花举国狂。

我国此花亦殊绝,满园簇簇绚晴光。

如此名花画者少,纷纷只说牡丹好。

恰似海棠姊妹行,不曾写入浣花稿。

蓦地联翩画手来,千枝万朵笑颜开。

赵昌边鸾笔未到,今朝烂漫入新裁。

溪翁下笔无尘杂,钩皴老干破成法。

野翁笔底有春风,顷刻花开香雾匝。

长是紫蔕圆丹苞,淡抹浓妆百样娇。

要比赤阑桥畔树,更多情韵荡花梢。

赤阑桥畔婆娑影,不及此间春色永。

疑是天孙织绛霞,霞光倒浸波千顷。

千顷缩在彩绡间,惹得群蜂飞复旋。

绮年妙手何狡狯,捉来画里伴婵娟。

师生父子兼朋旧,合写之图常满袖。

或兼诗笔霅川翁,或工蝉蝶滕昌祐。

放眼湖山唱艳阳,剪裁一角属江乡。

人意亦如花意好,烘云弄雨为春忙。

野翁(王西野)写樱花,溪翁(徐京)作干,斧丁补蜂,心牧同志设计款式。丁巳春,樱花吐艳之日,田遨作歌。”

(图4)樱花吐艳,1977

这样的雅集几乎隔周一次。

1978年,田老《丹青恨》小说在解放日报连载,家父作剪报收集。田老得知后,为写《水仙子》词(图5):

“才看天宇碧无埃,忽报老天塌下来。变石头难补天穹坏。恨茫茫付大海,恨结帮成了祸胎。侠女平生志,画家一代才。壮气蒿莱。 丹青有恨恨难裁。写到伤心空自哀。似无情自有深情在。报国心,何慷慨。待重扫大地阴霾。宝剑腾龙气,琵琶寄壮怀。天宇重开。

拙作小说《丹青恨》中水仙子词,书呈心牧老兄法家指教。田遨写于红雨轩中。”

(图5)水仙子丹青恨,1978

至1980年代初期,诸老皆忙于正事,已脱不开身,力今室雅集渐稀。后,虽田老与家父都搬离原来住处,但时有往来,音讯不断。

1983年,家父陪田老往芦顶楼观顾炳鑫老的人物画,田老因写《芦顶楼观“功夫”画》一文。此文于中国画院举办“顾炳鑫中国人物画观摩展”的同时,在新民晚报发表。后,田老的《郑和下西洋》小说在《收获》期刊刊登前,家父又邀约顾老为小说画插图。

家父晚年行动不便,又耳背,无法打电话;田老病腿,已不出门。2006年国庆前,父亲说,想与田老见上一面。于是,我即告知田老。田老当即复信:“欣闻十月二日将阖府光临寒舍,不胜惊喜,高兴之至!欢迎之至!”那天,我和儿子之盈各背着一个装着菜肴的双肩包,妻子敏敏和儿媳晓霞搀扶着父母去田老家欢聚。田老与家父见面的一刻,真是让人感动,两人紧握着对方的双手,眼里都含着泪花。没想到,此竟是两位老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2009年10月,九十岁的家父病逝。是否要将这噩耗告知比家父大两岁的田老,我心里很纠结。但想到当年力今室雅聚的诸老都已不在了,想到仅存的两位老人的友谊,我还是去了田老家。田老默默地提起蘸足浓墨的大笔书写挽联:

“碑帖功深,教子成名开画稿;

霜花献祭,令人挥泪哭良朋。”

这是田老写给家父的最后一件法书。

我在整理先父遗物时,发见一幅先父所绘却从未示于家人友朋的山水画。其时,先父同辈契好唯田老健在,我奉以求题。田老见之大为感叹,抚纸而题(图6):

“心牧老友遗墨,斧丁见示,吾惊为初见之佳作,当什袭宝之。辛卯四月,九四翁田遨。”

(图6)姚心牧山水,题“心牧老友遗墨,斧丁见示,吾惊为初见之佳作,当什袭宝之。辛卯四月,九四翁田遨。”

田老与我

我得识田遨老是在1973年夏天,那时田老56岁,我24岁。

我习惯称田老为“谢伯伯”,其实真正确切的称呼应该是“谢老师”。那时,我正从潘师君诺先生学画,常将习作请教于田老。田老往往从画史、画论和画理上引导我,

有一次,我将画好的梅花直幅求教于田老,田老就画的空白处长短错落地题写了画梅源流(图7):

“宋元以来,以画梅著称者相继辈出。故赵子固作梅谱,宋伯仁作梅花喜神谱。备写竹篱寒月、暗香疏影之致。杨补之、王元章尤为独出冠时。或如梅道人、铁梅庵之爱写梅,并以梅自号。或如蓝田叔、陈老莲、金冬心、李晴江、罗两峰以及近代吴缶翁、齐白石等偶有所作,均能不袭前人,直抉梅花精神于毫端。梅于画史可谓自成一支矣。斧丁小兄擅绘事,工花卉蜂蝶,亦能山水、人物,尤喜写梅,偶以此幅见示,因述画梅源流以相勗焉。斧丁写梅。无斋题。”

我偶有所得,田老就会题句鼓励。

(图7)田遨题跋,1974

1976年初,我画了一本花卉草虫册页,田老很是喜欢,并当场在空页上题句(图8):

“笔端少许胜多许,纸上无声似有声。斧丁学友以近作画册相示,喜其笔情跌宕姚冶,因题拙句。丙辰春月,田遨。”

(图8)田遨题跋,1976

同年夏,我随王西野、徐京、尤伯良诸老赴吴门邓尉、太湖石壁、七子山仙人桥等处写生。力今室雅集时,我将在司徒庙写生的清、奇、古、怪四古柏取出,请诸老批评。

谢国桢老首题“奇”柏:

“清奇古怪,惟此最奇。斧丁同志妙绘。谢国桢补白。”

王西野老接题“古”柏:

“古媚多姿。斧丁写,西野题。”

田老续题“清”柏:

“清气袭人。斧丁小友写。丙辰,田遨。”

陈从周老压轴,题“怪”柏:

“怪。斧丁写邓尉清奇古怪四古柏,欣然书此怪字。从舟力今室过客。”

这些都是我的习作,而诸老如此奖掖,促使我更加勤奋地学画。

我五十岁开始专攻指画,十年后在“虫天画展”上随先师潘君诺老遗作展出。田老立书(图9):

“指上画禅。

衰躯不能莅会,书此致贺。己丑三月谷雨,九二弟田遨。”

(图9)田遨墨迹-纸上画禅,2009

田老与我有关于指画的讨论。

田老问我,对指画有什么心得?我答之以生、渗、破、拙。

田老说;

“画不是再现现实,而是通过艺术手段表现主观意识,指画更有利于表现这一艺术特征。”

田老又说;

“生与熟是对立的。太熟易俗、易甜、易油滑,所以要熟中有生,熟中求生,生才有生气,有韵味。郑板桥题画竹诗“写到生时是熟时”,是经验之谈。

渗是水、墨、色彩相互渗透,在审美感上可以浑融一片。渗,方能出现纸与墨、墨与水、水与纸互相适应,互相作用,互相创造,从而产生美的效果。

破是界的突破。水破墨,墨破水,是技巧。以黑当白,或以白当黑,也是破。画面上物体与空白之间的处理,也是破。破程式化,突破前人窠臼,更是高级的破。

拙是巧的对立面。大巧若拙,巧到“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是巧,也是拙的极致;“不见斧凿痕”,是拙的体现,不见技巧的技巧,是拙的最高艺术手段。单单是巧,会有工匠气、小家子气;善于用拙,才有大家风范。

这里包括了技巧探索、创作感悟、艺术境界、艺术哲理四个层面。”

田老这一番点拨,使我对指画有了更深层的感悟。

后田老撰文《续指画之绝诣——斧丁的指画》在“书与画”期刊登载,向艺坛推介。

田老对我的教导还在画外。

田老见我在读《庄子》,就常与我讨论,给予我启迪。当时田老有关《庄子》的一些谈话,后来都写入《庄子与寓言》一文,在2013年的《东方早报》上发表。

田老说:

“书中寓言俯拾即是。所有寓言全是作者的心理映射。有的有传说的影子,有的纯属臆造、荒诞无稽,有的假托是真人、圣人、贤人说的话,有的是盗跖破口骂街,有的是河伯(河神)海若(海神)甚至是髑髅说的话。真真假假,怪怪奇奇,话里有话,话外有音。”

“《天下》篇云:庄子“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这段话诠释了寓言涉及的方方面面。

“庄语”是正经话,“不可与庄语”,就是对“沉浊”世界不能说正经话。那说什么呢?说狂话,说怪话,说反话,说荒唐话,说毫无根据的话,都可以。这告诉我们,对《庄子》一书不可太认真,反过来,又要动脑筋真正认真看,看清它往往正话反说,假话却当真说。”

“寓言不过是烟幕,拨开烟幕,还是可以窥见庄子的理论核心及其学说的底蕴。

抓住“寓言十九”这个纲,或者能够基本上把握庄子的哲学真谛。”

我求田老赐号。田老用庄子《徐无鬼》篇中“运斤成风”之典,谓“斧丁”。

后,王西野老还特嘱矫毅老治印“运斤斲鼻见天机”。边款云:“余尝谓作画要如郢人运斤与神会,乃见天机。斧丁曾为木人,学画有思致,为拈此语以勉之。丁巳二月朔,野翁识于洁里寓舍。运斤斲鼻见天机,吴门矫毅猛凿。”

对于我的格律诗习作,田老更是倾注着心血。我初学诗时,田老会逐字逐句地推敲,说明改动的缘由。再后,田老就只在诗稿有问题处划线,或以古诗评述作启发,让我回家自己去改。田老循序渐进的讲授,我受益匪浅。田老特作联语遗我,以明诗的本质(图10):

“石以静乃寿,诗为心之声。”

田老对我的教导还在于他自身的垂范。

(图10),田遨墨迹-石以静乃寿,诗为心之声

田老的书法,评者云:“端庄和刚健中辅以流利和婀娜,秀逸灵气,书卷气扑面又精气神十足。”各地有很多内行钦慕田老的书法,向田老求墨宝的人很多。吴柏森先生称“田老是一位不是书法家的书法家”,“所谓“不是书法家”是因其从未参加过上海书协或中国书协,而实际上是一位真正有造诣的书法家。”其实,所谓“不是书法家”,还因为田老不认为自己是书法家。田老自称平时不太习字,晚年中风后,常以习字来活络筋骨,习画也如此。

在编辑田老诗文书画图册时,我一直在考虑书名的问题。因为,田老从不以书法家自居,而对于书画,田老具有很高的眼界。老人的尺牍、对联、条幅、横批只是以笔翰抒写情性,以文化涵养托迹于笔墨笺纸。又因为,中国古代乃至近、现代的文人兼具书家的功力,田老所书的诗词、文赋、题跋与当今称之为“书法家”而笔中少有文人文化素养者泾渭分明。由此,我想到用“田遨诗文手迹”为图册名。商之于田老,得到田老的首肯。后,展会亦沿用此为会标。

反视现在很多人唯恐头衔太少,还唯恐他人不知,一张名片竟会列出许多“会长”“顾问”“家”等等头衔封号。当然,这些封号也可能是些什么社会机构给的。这类带封号的聘书,田老收到不少,他却将这些聘书反面的空白页用作文稿纸了。这是田老对待荣誉的一贯态度。

在我青年时期直至跨入老年时段,田老无时不刻地关怀着我,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编著出版的书籍,田老都会留意。身教加言教,田老是我一生的老师。

我想起田老一次有趣的发问。那是2014年春,我遵命为吴颐人先生画一本草虫册页。画竟,请田老题端。田老一页一页仔细地看完,在册端题了“秋声逸籁画意禅心。斧丁墨妙。九七翁田遨题。”他搁下笔,抬起头,带着一脸的迷惑发问,你在画上落款怎么用“翁”了?你还小呢。我说,是啊,我才六十多。对了,我在田老的身边,永远是他的“小友”。

田老与之盈

之盈生于1981年。他珍藏着一张田老抱着他的照片,那时才四岁。

四岁时,之盈开始学画。孩子信手涂鸦,总得到田爷爷的鼓励。

十岁时,之盈所读的小学——一师附小为他举办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画展。田老以七十五岁的高龄莅临孩子的画展。之盈说,我要送一张画给田爷爷。真没想到,田老一直保存着这张画,还收入《田遨丛稿·投缟赠紵卷》中。

转眼,之盈长大了,在他考入美术学院时,田老还写诗祝贺。

之盈与晓霞成婚时,田老撰联以贺,通红的禧联挂在婚宴的正中央:

“晓霞妙绘春盈座,圆满逍遥乐致深。

晓霞袁女士之盈姚小兄结缡之喜。九四翁田遨撰并书。”

田老是之盈最老最早最亲的老师。多年来,之盈一直想为田爷爷做些事,藉以表达敬意和感恩之情。

之盈一听说田老的展事、图册都已落实了,就准备好照相机,上门为田老拍照,以用于展事和图册。

《田遨诗文手迹》他参与了编辑的全部过程。

《田遨诗文手迹》

前期的工作很多。收集的字画要托裱,家居很小,一次只能托裱几张,而且要分几块板晾干,便于拿到室外拍摄;拍摄还要看天气、光线,以保证拍摄质量。之盈常在休息日来帮忙。之后,我负责图片的释文和校对,之盈负责排版编辑。中期的工作是图片修正和装帧设计,我是插不上手的,全靠之盈从下班后做到深夜。后期是印刷,也全是之盈的事,要到印刷厂去看打样稿,去调整颜色。最后还要作展会设计,直到将田老的手迹一一装入镜框。

终于《田遨诗文手迹》的样本出来了,我送去让田老过目时,田老一边用手亲抚 ,一边喃喃地说:“这才像一本书。”这是对我和之盈最好的奖励。

从1973年至2016年,整整四十三年,我相随田老。田老请客常常让我作陪,尽管不好意思,但我怕拂了老人的兴致。记得有一次,有朋友自海外归来看望田老,老人来电让我到家聚会。中午,田老请友人到附近的花园饭店用餐(田老晚年请客都在此饭店)。因我下午有事,本想就此告辞。田老坐在轮椅上,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他说:在上海我就你一个亲人。田老视我为亲人啊!田老是我的亲人。

(2018年9月14日于宽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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