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放学路
□雪樱
沉寂了一个夏天的街道,又变得喧闹起来,因为开学了。我居住的这条街上,有两家幼儿园、一所小学,每年开学后交通就变得水泄不通,接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有骑电瓶车的家长,有开三轮车的爷爷,还有拉着小推车顺道买菜的老人。总之,孩子们出了校门就有大人接管,不像过去我们放学后,排着队回家,一进大院的门要么组团去同学家写作业,要么把书包往传达室一扔,我和小伙伴直奔对过的大学校园,先玩个痛快。
记忆中的放学路上总是弥漫着梦幻般的色彩。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文具摊、樱花糕、棉花糖,总是能够吸引我的脚步。平日里,母亲让我买盐、卖废品的时候,我就攒几个钢镚留做零花钱。
卖江米棍的高个老爷爷是我们班主任的父亲,他驻守在学校门口,三轮车上有个制作江米棍的机器,“突突突”的一阵,就会出来很多江米棍,五分钱一根。同桌叶子每回都买十根八根,好像她很能吃的样子。时间久了,老爷爷都认得我们,我们把钢镚扔进搪瓷缸里,说买几根,然后自己拿。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我们大口咬着江米棍,和蔼地说道:“吃完了,赶快回家写作业,明天再来!”就这样,他迎来送往,他的摊前成了我们放学后的签到处,要是他哪天没有来,我们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回想,原来,打开记忆这个潘多拉魔盒,最能引人思恋且准确无误的仍是童年的味蕾,就像一根细细的金线,任凭岁月怎么埋藏,都不会改变。
放学路上也有危险,辰的门牙就是一桩事故造成的。那年秋天,刚下过一场雨,路面比较湿滑,放学时我们排着队走在街上,辰是领队,走在最前面,快要进大院大门的时候,后面的男同学或许是打闹的缘故,一下子拥了过来,把辰推倒在地,不偏不倚磕在了井盖上,接着就是“哇”的一声大哭,大地也跟着战栗。整个队伍瞬间沸腾了,“惹祸了!惹祸了!”辰捂着嘴缓缓站起身来,嘴角氤氲着血丝,脸也有些变形,那个男同学傻了眼,像是被钉在地上,小声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辰哭着跑回了家,队伍随之散去,我不知道那个男同学是怎么走回家的,但他肯定没逃过家长的棍棒。第二天他父母到学校解决这件事,从他父母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回到家后他经历了些什么。这件事很快过去,辰的那颗残缺不全的门牙,多次修补,还戴过牙套,但是,再怎么修补也会留下印痕。工作后她成为一名医生,想必给患者看病时,尤其看到疤痕的时候,她一定会想起放学路上发生的惊魂一幕,令她终生痛心的飞来横祸。
放学回家的这段时间,我总能玩出新花样。花坛里摘草莓,校园里编柳条,大树下看蚂蚁,教学楼后面捡粉笔……最胆大的一次是放学后去西市场买文具。我事先没给父母打招呼,跟着同桌去了西市场。没有多余的钱坐公交车,我和同桌只能靠两条腿。回来时刚拐到我家的这条马路上,不住的有人和我说,“你妈找你了”,进了大院的门,看见我妈在找我,劈头盖脸一通怒斥,“你干什么去了?让我满院子找你!快回家,我给你热饭去!”我背着书包大步流星往家走,不禁心跳加速,又不住地回头看看母亲,看母亲的时候我瞥见了自己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映照出长长的一道,摇曳出内心的孤独。我就像离家出走的孩子,背负着十字街行走,越走腿越沉,就像灌了铅一般,苦不堪言。
放学路上,我最惧怕的是遇见“傻大伍”。似乎每个大院里都会出几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傻大伍就是。他四十多岁,平头,布鞋,身着蓝布褂子,操一口地道的北京话,爱捡烟蒂,爱用唾沫吐人。见到人先是憨憨一笑,接着就会给你一个猝不及防,吐你一口唾沫,让你满脸愤怒,又无处说理。如果不敢快逃离,第二口唾沫会尾随而至。放学路上,我没少挨他不友好的袭击,往往是正和同学有说有笑的时候,他仿佛从天而降,上来就吐你一口唾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着小黄帽去挡,然后低着头拼命地跑啊跑,一口气跑到家。家人知道他经常“惹祸”,把他关在家里。可他家住一楼,窗户直冲进出大院的过道,透过防盗窗的铁丝网子他继续“袭击”路人。好几次我不幸中招。他的唾沫喷射能力很强,即便小心绕着走有时也能被沾上唾沫星子。我曾经想过很多办法在放学路上躲开他的视线,但是我发现,我永远做不到。因为大院的楼宇间的墙上、地上,包括单元楼里的墙上、楼梯上,都有他用粉笔画的圆形、方形,画得规规整整,比用圆规画得还要精准,叫人瞠目惊叹。大人们常说,“你看你不好好写字,还不如人家傻大伍,这学白上了!”听到这里,我又顿觉傻大伍不那么讨厌了。
休学在家后,我听父亲断断续续讲过傻大伍的一些事情。他的父母是知识分子,家庭条件挺好。他的父亲曾当过俄语翻译,后来“文革”时从他家的烟道里查出很多金银首饰,他的父亲被人举报是特务。他们一家从北京迁到济南,来的时候他就精神异常,有人猜测是受过什么刺激,也只是猜测。前年秋天,我从外面回来,从邻居那里听说傻大伍走了,因病去世,在老年公寓。我的心一抖,又一抖,再回首,我竟发现大院里再也找不到他的粉笔手迹了,楼宇间的墙壁早已粉刷一新,新得有些晃眼,我使劲擦擦眼睛,觉得好像不是真的。我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消逝的不仅是放学路上的“傻大伍”,还有那些或深或浅的记忆也连根拔起,摇摇晃晃,就像一个人被抽掉脊椎骨,没了重心。
经过这个夏天的综合整治,小区这条街变得更宽敞更有序了,接送孩子的车流却依然熙熙攘攘,路两旁的停车位永远不够用,孩子们的放学之路比过去又窄了。是安全警示禁锢了他们的放学之路,还是家长的溺爱阻塞了他们的童年空间,我说不好,只是分外怀念过去放学后的时光,没有大人接,没有汽笛声轰鸣,没有那么多的补习班或兴趣班,书包也是轻盈的,大步走在放学路上,时不时地用手高扬起小黄帽,忍不住哼唱起歌来,连心灵好像也跟着要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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