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书事 季羡林: 字里行间的真情真意

江淮晨报 2018-08-05 01:44 大字

《季羡林自传》季羡林 著当代中国出版社 《我的心是一面镜子》季羡林 著浙江人民出版社 《清华园日记》季羡林 著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季羡林早年留学国外,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能阅俄文、法文,尤精于吐火罗文,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撇开学术研究,季羡林还是一位一生不曾辍笔的散文家,季羡林的散文给人感受最深的就是:真情实意。也正因为他的不辍笔和文章的真情真意,我们不必听别人说,也不必猜度,只要去读他的书,他就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我们眼前。8月6日是季羡林诞辰107周年,让我们一起品读大师作品,领悟大师一路走来的真情真意。

初为人师:酸甜苦辣 有一说一

季羡林从清华大学毕业,回到济南,在母校济南高中当国文教员。在《教书谋生》文中他写道,因为英文教员满了额,只好去教国文。原本“满脑袋的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和歌德”,现在却要往“脑袋里装屈原、李白和杜甫”,季羡林继续写道——

我小时候虽然念过一些《诗经》、《楚辞》,但是时间隔了这样久,早已忘得差不多了。现在要教人,自己就要先弄懂。可是,真正弄懂又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教国文的同事都是我从前的教员,我本来应该而且可以向他们请教的。但是,根据我的观察,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变了:不再是师生,而是饭碗的争夺者。在他们眼中,我几乎是一个眼中钉。即使我问他们,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的。我只好一个人单干。我日夜抱着一部《辞源》,加紧备课。有的典故查不到,就成天半夜绕室彷徨。

接下来,季羡林记述了一件关于点名的事情,最为有趣——

我第一次上课以前,他们(季羡林过去的老师,编者注)告诉我,先要把学生的名字都看上一遍,学生名字里常常出现一些十分生僻的字,有的话,就查一查《康熙字典》。如果第一堂就念不出学生的名字,在学生心目中这个教员就毫无威信,不容易当下去,影响到饭碗。如果临时发现了不认识的字,就不要点这个名。点完后只需问上一声:“还有没有点到名的吗?”那一个学生一定会举手站起来。然后再问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呀?”他自己一报名,你也就认识那一个字。如此等等,威信就可以保得十足。

此事有趣之外,更有实用价值。别说从前,现在也是用得上的。老师或者需要点名的领导不妨借鉴。所以,季羡林说:“这虽是小小的一招。我却是由衷感激。我教的三个班果然有几个学生的名字连《辞源》上都查不到。如果没有这一招,我的威信恐怕一开始就破了产,连一年教员也当不成了。”

初为人师,哪有一帆风顺的,只是有多少人有勇气大大方方说出当年的尴尬呢?这一点,季羡林可谓勇气可嘉,他写道——

当时好像有一种风气:教员一定要无所不知。学生以此要求教员,教员也以此自居。在课堂上,教员决不能承认自己讲错了,决不能有什么问题答不出。否则就将为学生所讥笑。但是,当时像我这样刚从外语专业毕业的大娃娃教国文怎能完全讲对呢?怎能完全回答同学们提出来的问题呢?有时候,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被逼得紧了,就硬着头皮,乱说一通。学生究竟相信不相信,我不清楚。反正他们也不是傻子,老师究竟多轻多重,他们心中有数。我自己十分痛苦。下班回到寝室,思前想后,坐立不安。

接下来的记述,多半会让人一定会想起钱钟书的小说《围城》——

别的教员怎样呢?他们也许都有自己的烦恼,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但是有几个人却是整天价满面春风,十分愉快。我有时候也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某某人陪校长太太打麻将了,某某人给校长送礼了,某某人请校长夫妇吃饭了。

我立刻想到自己的饭碗,也想学习他们一下。但是却来了问题:买礼物,准备酒席,都不是极困难的事情。可是,怎样送给人家呢?怎样请人家呢?如果只说:“这是礼物,我要送给你。”或者:“我要请你吃饭。”虽然也难免心跳脸红,但我自问还干得了。可是,这显然是不行的,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一定还要耍一些花样。这就是我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了。我在自己屋里,再三考虑,甚至自我表演,暗诵台词。最后,我只有承认,我在这方面缺少天才,只好作罢。

精彩的还在后面,文章继续写道——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一位河南籍的物理教员,因为他的靠山——教育厅的一位科长垮了台,就要被解聘。校长已经托人暗示给他,他虽然没有出路,也只有忍痛辞职。我们校长听了,故意装得大为震惊,三番两次到这位教员屋里去挽留,甚至声泪俱下,最后还表示要与他共进退。我最初只是一位旁观者,站在旁边看校长的表演艺术,欣赏他的表演天才。但是,看来看去,我自己竟糊涂起来,我给校长的真挚态度所感动了。我也自动地变成演员,帮着校长挽留他。那位教员阅历究竟比我深,他不为所动,还是卷了铺盖。因为他知道,连他的继任人选都已经安排好了。

季羡林叹息说:“我又长了一番见识,暗暗地责备自己糊涂。同时,我也不寒而栗,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校长也要同我‘共进退\’呢?”

读《围城》,你或许以为三闾大学的种种是钱老先生幽默带夸张,那么季羡林的记述,无疑告诉你,事实就是如此。

“我写我”:不藏不掖 实话实说

《我写我》写于1992年11月,这一年,季羡林81岁。他写道:“我认为,我是认识自己的,换句话说,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文章中他从学术文章、文学作品和个人品行三方面剖析自己。

在学术文章方面,他写道:“我并不认为‘文章是自己的好\’。我真正满意的学术论文并不多。反而别人的学术文章,包括一些青年后辈的文章在内,我觉得是好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心情呢?我还没得到答案。”

在文学作品方面,他说:“在中学时候,虽然小伙伴们曾赠我一个‘诗人\’的绰号,实际上我没有认真写过诗。至于散文,则是写的,而且已经写了六十多年。加起来也有七八十万字了。然而自己真正满意的也屈指可数。在另一方面,别人的散文就真正觉得好的也十分有限。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我也还没有得到答案。”

在品行的好坏方面,他有自己的看法:“什么叫好?什么又叫坏?我不通伦理学,没有深邃的理论,我只能讲几句大白话。我认为,只替自己着想,只考虑个人利益,就是坏。反之能替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利益,就是好。为自己着想和为别人着想,后者能超过一半,他就是好人;低于一半,则是不好的人;低得过多,则是坏人。”他认为:“拿这个尺度来衡量一下自己,我只能承认自己是一个好人。我尽管有不少的私心杂念,但是总起来看,我考虑别人的利益还是多于一半的。至于说真话与说谎,这当然也是衡量品行的一个标准。我说过不少谎话,因为非此则不能生存。但是我还是敢于讲真话的,我的真话总是大大超过谎话。因此我是一个好人。”

接下来,季羡林这样写自己——

我这样一个自命为好人的人,生活情趣怎样呢?我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也是兴趣不老少的人。然而事实上生活了八十年以后,到头来自己都感到自己枯燥乏味,干干巴巴,好像是一棵枯树,只有树干和树枝,而没有一朵鲜花,一片绿叶。自己搞的所谓学问,别人称之为“天书”;自己写的一些专门的学术著作,别人视之为神秘。年届耄耋,过去也曾有过一些幻想,想在生活方面改弦更张,减少一点枯燥,增添一点滋润,在枯枝粗干上开出一点鲜花,长上一点绿叶;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是忙忙碌碌,有时候整天连轴转,“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且退休无日,路穷有期,可叹亦复可笑!

他说:“我这一生,同别人差不多,阳关大道,独木小桥,都走过跨过。坎坎坷坷,弯弯曲曲,一路走了过来。我不能不承认,我运气不错,所得到的成功,所获得的虚名,都有点名不副实。在另一方面,我的倒霉也有非常人所可得者……”

文章的结尾,季羡林写道:“现在,我的人生之旅快到终点了,我常常回忆八十年来的历程,感慨万端。我曾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如果真有那么一个造物主,要加恩于我,让我下一辈子还转生为人,我是不是还走今生走的这一条路?经过了一些思虑,我的回答是:还要走这一条路。但是有一个附带条件:让我的脸皮厚一点,让我的心黑一点,让我考虑自己的利益多一点,让我自知之明少一点。”

许多人年纪大了,经历多了,往往为求善始善终,变得言不由衷,谨小慎微,季羡林没有,他依然是那个有自知之明,又敢说真话的老人。

旧作也真诚:不遮不掩 做真实的自己

这是季羡林的一篇自序。他在序言中这样写道——

在人的一生中,思想感情的变化总是难免的。连寿命比较短的人都无不如此,何况像我这样寿登耄耋的老人!

我们舞笔弄墨的所谓“文人”,这种变化必然表现在文章中。到了老年,如果想出文集的话,怎样来处理这样一些思想感情前后有矛盾,甚至有天翻地覆的矛盾的文章呢?这里就有两种办法。在过去,有一些文人,悔其少作,竭力掩盖自己幼年挂屁股帘的形象,尽量删削年轻时的文章,使自己成为一个一生一贯正确、思想感情总是前后一致的人。

我个人不赞成这种做法,认为这有点作伪的嫌疑。我主张,一个人一生是什么样子,年轻时怎样、中年怎样、老年又怎样,都应该如实地表达出来。在某一阶段上,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颇,甚至错误,绝不应加以掩饰,而应该堂堂正正地承认。这样的文章绝不应任意删削或者干脆抽掉,而应该完整地加以保留,以存真相。

在我的散文和杂文中,我的思想感情前后矛盾的现象,是颇能找出一些来的。比如对中国社会某一个阶段的歌颂,对某一个人的崇拜与歌颂,在写作的当时,我是真诚的;后来感到一点失望,我也是真诚的。这些文章,我都毫不加以删改,统统保留下来。不管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幼稚,甚至多么荒谬,我都不加掩饰,目的仍然是存真……

季羡林的作品值得一读,小编以为最重要的就是他的文章保留了难能可贵的“真”。在他的《清华园日记》中甚至出现了这样一句“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据悉当初结集出版的时候,编辑曾提出“做适当删减”,季羡林的意见则是:一字不改。在《清华园日记》后记中他写道:“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删,一仍其旧,一句话也没有删。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我不想到孔庙里去陪着吃冷猪肉。我把自己活脱脱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率真,大师级别几人能够?

季羡林是那个时代最后的缩影,他被称为“最后的大师”,小编以为并没有过誉,因为这不仅仅是对他一个人最后的称誉,也是对那个时代的最后致敬。这里与读者分享的只是先生文章的几个小片段,感兴趣的书友不妨阅读原著。

据《季羡林自传》《我的心是一面镜子》《清华园日记》等

晨报记者 李春 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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