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难忘的夏日
张心宏
济南的夏天,真热!
35年前,我在山东大学外文系读书。那时候不用说空调,连个电风扇也没有;教学楼没有,宿舍里更没有。真不知道四个夏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排遣这样的炎热,你只要找个能集中精力的事情做,就不会感觉那么热了,心静自然凉。我们那时候就是读书,读到一身大汗,冲个凉。济南的水是泉水,水质极软,还不那么凉。冲完之后,浑身滑滑的,舒服极了。
那时候,山东大学分为新校和老校俩校区。外文系和物理、电子和生物系在老校。南边是历城县城,北面挨着黄台火车站。一到夏天,山大老校空气里总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那味道,现在我还能够回忆起来。刮北风,吹来的是刚刚收过麦子,犁开沃土种上了秋庄稼的泥土散发的芬芳,也可能是黄台火车站过往的列车排出的未燃烧尽的柴油和燃煤的味道。刮南风,吹来的是我们校门口南边那座高大的哥特式教堂改为济南砂布厂的洗染布匹的味道,也可能是图书馆阅览室飘出来的书香,还是历城县城里过往马车留下的马粪味儿?
1982年6月底的一天,骄阳似火。一大清早起来,气温就飙升到了33度。但是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得早起。我们的吴富恒校长要在系里亲自主持一场外国文学讲座。讲座面向外文系青年教师、研究生和二年级以上的本科生。那年我19岁,读二年级。关键是来给做讲座的,是好几位国内英美文学研究领域的著名专家,他们是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董衡巽研究员、朱虹研究员、董乐山教授、梅绍武研究员和《世界文学》李文俊编审等等。阵容豪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讲座在外文系的二楼大教室,天气热,门窗大开。
讲座开始,吴校长扇着纸扇,逐个介绍专家。他的太太陆凡教授坐在讲台口,算给老校长当个“助教”,端茶递水、递个粉笔什么的。陆凡教授那时任美国现代文学研究所所长,带着四位硕士研究生。“青年教师朋友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们今天的讲座请到了国内英美文学研究领域卓有建树的几位专家,他们此次是来我校美国现代文学研究所出席一个会议。会议中间,特意给我们大家介绍一下当前外国文学特别是英美文学研究的现状和趋势。相信他们的名字你们一定在书刊上见过,他们的文章你们也读过,他们编写的文学史你们也学过。但是他们的‘庐山真面目\’,你们可能真没有见过。请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这样的开场,把大家都逗乐了,气氛顿时放松了很多。“Lady first,女士优先。首先向大家介绍朱虹研究员。大家对她肯定很熟悉,她主持编写了《美国文学简史》上册,大家都熟悉。她的英国小说史研究近几年有许多成果。但是大家对她的夫君可能更熟悉:著名的法国文学研究专家柳鸣九研究员。”“喔!”教室里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诸位专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全明星秀。如果你没有见过朱虹老师,只读过她的文章,你根本不能想像她是一位如此美丽温婉的女性,说话声音非常柔和。她的英语特别好听,一口地道的牛津味儿发音。如果你没有见过董衡巽研究员,只读过他写的评论硬汉海明威和大才子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文章,你不可能想像他是一位又矮又黑又瘦弱的小老头。如果你没有见过董乐山、梅绍武老师,只读过他们翻译的夏伊勒的二战力作《第三帝国的兴亡》,你根本不能想像这两位笔下叱咤风云的大翻译家,一位是长着娃娃脸、特别爱笑的小矮胖子、一位则非常像京剧旦角儿。只有李文俊老师不苟言笑,他戴了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身板结实,好像还有点儿胡子拉碴,他是翻译研究美国意识流大师福克纳的专家。“哎,你看看,这些专家谁最有派、最神秘?”在读研究生77级老大哥李忠华低声问我。“当然是李文俊老师,和福克纳一样高深莫测,一片神秘。”“没错!那《愤怒与喧嚣》里有60多页没有标点儿符号的意识流的活儿,也就他能招呼。”
课间休息20分钟,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就去和李文俊老师搭讪。没想到,他人特别随和,一直拉着我的手。“你好、你好。你的信和文章我都收到了。给你的回信,你也收到了吧?”李老师是个特别乐呵的人!一口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我支持在本科时就搞点儿自己的小研究,会终身获益的。”
每位专家都介绍了自己的研究课题:朱虹老师的英国小说史与《美国文学简史》修订,董衡巽老师的《海明威研究》,李文俊老师的《福克纳与美国南方文学》等等,每位专家都发表了自己对当代英美文学研究的观点,洋洋大观。“我刚才说,好戏在后头。”吴校长介绍最后一位专家。“我现在向大家介绍梅绍武研究员,他真正地与戏剧有关,出自京剧世家,他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的儿子。他的太太是我们大家熟悉的翻译家屠珍,也是莎士比亚研究专家。”
“喔!”又是一个小骚动。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的讲座结束了。
自那以后,我常常回想起这场难忘的讲座,在济南一个炎热的夏日里的讲座,我们的吴校长亲自主持。一个19岁的二年级学生,能听懂多少?记住了多少?但是老师们的音容笑貌或不苟言笑,都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那时候,上世纪80年代,我们崇尚这一切:专家、知识、论著、才华。
自那以后,每每看到他们的名字或他们丈夫或妻子的名字印在书刊上,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巨大鼓励。读着他们的文字,想像着他们的笔耕不辍,他们的相濡以沫,他们在病榻上的坚持,那是真正的“每写出一个字便标志着对死亡的胜利”。
老校长,已经不在了。另外那几位老师,除了健康状况不佳的柳鸣九和李文俊老师还健在,其他老师还在么?
突然想起俄罗斯指挥家、大提琴大师老罗的话,“大师们永远不会逝去。我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是不在家;但当他们的作品被演奏被倾听、被阅读被欣赏的时候,他们就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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