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忆高考
我参加高考是上世纪80年代。当时的流行语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也就难怪,我上初中时就点油灯狂做课外数学题。当年数学课外读物买了不少,印象最深的,是厚达618页、济南市教育局教研室编写的《中学复习读物·数学》。初中刚毕业时我在公社新华书店发现这本书,售价一元二角。母亲当时拿不出这些钱,还是从邻居家借钱买的。
想不到,我高考成绩最好的却是英语(级部第二)。英语教材是两册《高中代用课本》,代用,或指仓促编写之意。但是近日翻给上高中的孩子看,他心悦诚服。诚然,选文皆精华,文学和科普居多。我们初中才开始学26个字母,高中两年教材难度猛然加深。幸而遇到一位好老师,口语带烟台福山味,但是美国客人来校,他翻译得滴水不漏。他任我们高一年级班主任,安排每天晨读英语一刻钟,使我受益匪浅。老师讲解语法和词汇,旁征博引,十分透彻。有时,激情穿插《红与黑》、梁思成和林徽因、梁启超和戊戌变法等。特别是,他对每个学生都热情给予欣赏。我想,他臻于师者最高境界。
可能有这样一个悖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学更难考,但是现在的考生更辛苦。当时难考到什么程度?离我家三里地某邻村有考生,复读四五次,愣是中专不得入。我有新华通讯社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1949-1980)》,末尾一张表载有1980年在校学生数:高等学校114万余人,中等专业学校124万余人,普通中学5508万余人。据我粗略估算,本科和专科合计录取率仅有2.5%左右,中专录取率约4.5%。
但是,我们高中两年,从始到终晚上九点准时熄灯,哪像现在,不少初中生都时常写作业到半夜!晚自习结束回宿舍必经单杠双杠区,我每次都各来一通,胸大肌和肱二头肌迅速发达。这是足以让现在的孩子羡慕的。但是,我们20人住两层通铺,比大车店不如,略胜《包身工》里“蜂房般的格子铺”。洗刷用水要去老远的水井,寒冬季节井水刺骨。如今的高中生会问,水龙头和热水呢?这就问出了历史的沧桑。更别提伙食:棒子面窝头连顿吃,外加不见油星的稀菜汤。
为什么说现在的考生更辛苦呢?从前城市孩子好歹有地方上班,高考动力稍弱,但是农村孩子没人不想吃“商品粮”。这跟现在是不同的时代景象。现在的考试科目多、内容深,城市里的孩子感受到的竞争压力更大。就说将来面临的就业吧,从前中专生就是干部身份,而现在的招聘条件越来越苛刻。
从前没有手机和游戏的诱惑,然而,我也曾因成绩下滑被持棒追打。当我惶恐躲闪于弹丸土炕之上,父亲其实随时可以落棒,而他始终只是高擎木棒。父爱如山。高考前一个月我幡然醒悟,不记得是死背政治,抑或狂拼数理化,总之最终沾边冒险报南开,却浪费20分上了另一所重点大学。偏科是我的硬伤:数理化各90多分(百分制),英语级部第二,语文和政治刚及格。
高考三天父母各忙其事,考场就设在本校。貌似不可思议。可是,监考老师均来自数百里之外的淄博,仅此便足够做到严格监考了,无非便利考生而已。可喜高考三天伙食突变,早餐油条,正餐肉包子,不额外收费。
好在父亲预先大幅调减期望值,说考上农学院就好,以致我的初中老班长从县城归来,先到我家告知分数时,他老人家满心欢喜。难怪西方学人会说,幸福感与期望值成反比。父亲张罗了几桌酒席,他本人罕见地喝醉,这是再美好不过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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