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住那一手冻冰疮

□钱欢青

小时候最冷的那几天，脚穿着棉鞋，脚还冷，手带着手套，手还冷。屋里屋外一样冷。早上姆妈喊三遍，还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做寒假作业，手冻得都握不住笔。

一到最冷的那几天，我和姐姐就抢着烧火。姆妈炒菜，要有一个人添柴烧火来配合，用干稻草，或者带着干竹梢引火，塞进去两三块竹爿和木爿，鼓风机一吹，火一旺，浑身就暖和起来了。炒菜的时候要根据姆妈的指令调整火的大小，青菜下锅火要大，煎鸡蛋火要小。菜炒好，倒扣一只大碗保温。焖上米饭，饭架上再放上几碗需要蒸的菜，再放几块番薯和玉米，就不用再调火大火小了。等到饭香四溢，姆妈一声“饭好了”，就可以停止烧火了。有时候姆妈焖上米饭又出去了，我们不知道饭好没好，等到她进门，就急急忙忙喊：“哎呀，饭好了，饭好了，别烧了，饭焦了。”姆妈一喊，我们才闻到空气中的饭焦味，于是手忙脚乱急急将灶堂里的火扑灭。

但是饭烧得稍微焦一点也有好处——锅巴又厚又香，嘎嘣脆。特别是如果炒菜的时候姆妈舍得用足够多的猪油，那锅巴就格外有一股香味。这是我们最爱的饭后甜点。

煨番薯也是我和姐姐的最爱，番薯要挑大小适中的，大了煨不熟，小了就煨成碳了。一般都是饭烧好了火熄灭了，但竹爿木爿灭了后留下不少火星，就赶紧埋进去一两个番薯，用不一会儿，火星快灭了，扒出番薯，一掰开，那个香！煨番薯是个技术活，全靠经验，要根据火星的多少，选择大小合适的番薯，等火星灭了，番薯也外焦里嫩了。所以即便经验最丰富的爹爹，也不是每次都能煨成功。

带着火星的炉灰还有一个大用处：铲到一个小铜炉里，扣上盖，抱在怀里或者放在脚底下，用来取暖。当然最好是用木炭，但火炉里的火星如果合适，也能让小铜炉热上好半天。小铜炉的盖网眼密布，铜传热效果也好。嫁女儿的时候，这个小铜炉是必须有的。

我们家的小铜炉，盖是破的，脚放上去，容易勾破袜子，传热也不均匀。外婆的小铜炉最好，每次去她家她都抱着。外婆在小铜炉外面再包块棉布，整天拿着。我们一进门，她就把小铜炉让给我们，但我们不好意思，用一会儿就还给她了。姆妈说了，小孩子火气旺，不怕冷，不能抢外婆的。

但小孩子也的确怕冷啊。姐姐一到冬天就满手冻冰疮。我有时候也会长。太阳一晒，冻冰疮就发痒，很难受。姆妈就让爹爹煨个萝卜给擦一擦，也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

毓毓就好长冻冰疮。是在初中吧，有一天放学毓毓说她爹妈不在家，我说那我去陪你一会儿。毓毓长得漂亮、文雅。外面天寒地冻，屋里两个人却不知道聊点什么好。我有点手足无措，还流鼻涕，一吸一吸，声音格外响，我看她手上长满了冻冰疮，肿得像根红萝卜，就特别想捂住她的手，捂掉那冻冰疮。

我没敢伸手，没敢去捂住那一手冻冰疮。这么晚才回家，已经很出格了。

如今长居济南，天冷就有暖气，回老家反而不适应了，盖两床被子还喊冷，被姆妈笑话“没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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