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与晚报
齐鲁晚报的副刊对我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作者们都是全国有名的大腕儿,写的东西以厚重为主,文化底蕴深厚。我一向是个挫败感很强的人,这辈子一直像堂吉诃德斗风车一样地和挫败感作斗争。从仰望齐鲁晚报,到成为齐鲁晚报副刊的作者这件事,算是这个漫长斗争中的一个小小胜利。
□火锅
我1997年到济南读中文系的硕士。济南不是大城市,但是在我的眼里是。公交车上挤满了人,路上车那么多,一个红灯都过不去,要等两个。除了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之外,校外的世界,都从山师对面的那个18路车站开始。我从那里坐车去文化东路买衣服(一般是腿儿着去),去做家教(每小时二十块钱),去还没有重修过的泉城路瞻仰真维斯班尼路,还曾经先坐车到大观园,再晕头转向地换车去遥远的北园,我爸妈有个同学住在那边,邀请我去家里做客。他们家有两个很帅的儿子,小儿子是个潮流青年,刚刚理了一个奇怪的发型,据说叫“和平鸽”,两百多块钱。这个事让我太震惊了,以至于一直记到如今。
二十年后,路过那个18路车站时还是觉得有点不一样。那里曾经是个时空穿越的站点,但是和其他很多房屋一样被拆迁了,总之失去了魔法,成了一个值得纪念的遗址。
刚来济南的时候有一次在这里低着头等车,斜眼看到旁边一个姑娘穿着牛仔喇叭裤,棕色的磨砂皮大头鞋。觉得特别好看,很羡慕,同时深恨自己穿得丑。遗址旁边于是就老立着那张牛仔裤大头鞋的图片。
虽然是读硕士,但我还是个傻姑娘,胆小敏感,害怕和人打交道。日子难过,想家,满脸长痘痘,睡不着觉。我在研究生宿舍五排房门口的电话亭给我妈打电话,不停地哭。我妈不停地劝我,后来也忍不住不耐烦了(心里想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熊孩子),说:要不就退学吧,回家。这下子我终于被自己蠢醒了。
也非常有自救意识,去看了两个本校的心理老师门诊,第一个五六十岁的女教师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批评教育了我一顿；第二个男教师有些水准,他说:年轻人太容易只看到自己了。记住,你就是一颗尘埃!没人看得到你。还有,每天要跑步!
他的这个尘埃说以及跑步说确实是对付此类无聊矫情年轻女性的法宝。
我在山师的操场上一边跑步,一边默念着“我是尘埃”,再抬起头看看星空,就忽然滋生出一种想要写点什么的愿望。
写东西这个事,从一开始对我而言就是为了“疗愈”。“写东西”,是个疗效不大好,却依赖性相当强的药。
当时我们同学主要看两份报纸,一份是南方周末,另一份是齐鲁晚报。前者是国内最好的,后者是省内最好的。南方周末可以当论文看,齐鲁晚报则相对轻松宜人。
我刚来济南的时候搞不懂为什么“晚报”早晨就买得到,也没有人搭理我这可笑的问题,总之“晚报”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舒服,感觉不是高高在上的微言大义。我和朋友有时候会嘲笑某些男同学,早晨夹份晚报去图书室,刻苦地看了一上午就又笑嘻嘻地回来吃饭了,连夹缝里的各种启事大概都一个字也没漏下。
买报纸是愉快的事,学校里报亭随处可见,兼可以打电话卖小百货。有阔绰的同学订了报纸,就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传着看。看完了的报纸用途也很多,吃饭的时候用来垫桌子；喷湿了可以擦窗户；有的窗户玻璃坏了,懒得换,糊张报纸算数；睡下铺的兄弟把头上的床底用报纸糊住,毕业的时候报纸上的新闻都倒背如流了。想起来我这个被人无数次诟病的笔名,其实也和报纸有关。2000年的时候着急要申请一个半开放论坛的ID,一时大脑空白一片,正好手底下有份报纸,上面是诱人的许留山冰淇淋火锅的广告,顺手起了“冰淇淋火锅”。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再“冰淇淋”,于是就剩下了“火锅”。经常有人微信或者qq上加我,问“火锅店地址在哪里”或者“要不要进底料”,我就怨愤地想起那张报纸来。
2000年1月1日的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是去报亭抢晚报。那天报纸来得晚,去了两次才等到,拿到手还是热乎的。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把新千年的第一份晚报找了出来,红彤彤的大字写着“你好,新世纪!你好,新千年!”各界领导写贺词点圣火,退休老干部们喜洋洋泼墨作画,叶利钦辞职普京上台,印度劫机事件安全解决；老百姓们也很热闹:2000年零时左右出生的小宝宝彩色照片上了报纸,现在也是17岁的大姑娘了；十岁女儿给下岗妈妈写了“跨世纪来信”,妈妈“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波司登的大广告占了半个版；文艺工作者们也没有被漏下,蒋雯丽、小陶虹和李媛媛都对记者表达了对新世纪的向往。
晚报的副刊对我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作者们都是全国有名的大腕儿,写的东西以厚重为主,文化底蕴深厚。前面说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想要写东西,也确实写了几篇糊里糊涂的文章,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有一次遇到一位经常在晚报副刊发表文章的老师,斗胆问怎么投稿。老师摇摇头,劝我去投投其他容易些的报纸,我就此死了心。
后来每次看到晚报上有我的文章还都觉得不真实,觉得这么轻飘飘的文字配不上副刊。我一向是个挫败感很强的人,这辈子一直像堂吉诃德斗风车一样地和挫败感作斗争。匆匆回首了来济南的二十年,从仰望晚报,到成为晚报副刊的作者这件事,算是这个漫长斗争中的一个小小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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