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榔的蘑菇
□罗长忠
故乡叫木榔寨。木榔是贺州富川的方言,意思是树林,木榔寨意即树林很多的村庄。记得儿时,寨子周边的树多,有松树、茶子树、杉树,还有各种灌木和竹子。
因为树木多,所以在雨季来临的时候,各种蘑菇会从厚厚的落叶堆中争着挤出来。
春天就是这样一个季节。当几场春雨把整个大地都浸润个遍的时候,就是我们采蘑菇的时候了。
林子里的山杜鹃在二月初就冒花苞了。茶菇是随着第一批山杜鹃开的时候悄悄冒出来的。那时春天刚到,风还冷,我从林子里赶牛回家,牵牛绳被牛甩在地上,我弯腰去捡,瞧见一块大石头旁边的山杜鹃冒了几朵花苞,杜鹃下的落叶里冒了许多朵茶菇苞!一群茶菇刚露出一个个胖胖的小圆脑袋,我俯身看着它们,舍不得采——要等待一场大一点的春雨,它们就会长好了。茶菇长得七八成时,菇盖是茶色的,菇盖下的菇身如雪,菇脚也是雪白的,这是菇的最佳状态。长到十成的菇,菇盖就皱裂,菇身会变暗——老掉了。
清明前,茶菇最多。有一次,阿嬷放牛,顺带我到了林子的深处。这里林木很深,少有人迹,中间忽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边沿长满了苔藓,苔藓下是一群一群大大小小的茶菇!我猴急,要动手,阿嬷连忙叫停我:“要爱惜,别把菇窝踩塌了。要不,明年这窝子就不长菇啰。”我们祖孙俩小心翼翼地把菇采下,背篓都装不下了!回到家,多的菇分给左右邻居,留一些用井水洗净,切点小葱一炖,很快便菇香弥漫。菇汁拌饭,很是鲜美,我和阿妹多吃了三碗米饭,肚子撑得溜圆。
夏天也是长蘑菇的好时节。最着急冒出来的是鸡油菇。这些蘑菇形如其名,肥硕金黄的身子一般是单朵从地里拱出来,像撒在林地里的黄菊,一进到树林,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蘑菇遍地都是的原因,还是其名太肥腻,我们几乎很少理会这些胖家伙,不采它们。唯一的一次是有一年大旱,地里的菜都枯死了,实在没菜下锅了,阿妹采了些回家,阿妈放了些酸辣椒炒给我们吃,那是青黄不接时节最好的味道。
初夏,雨一下就是一拨接着一拨的。布谷鸟叫唤的时候,玉米和稻子都忙着拔节。这时,鸡枞菇也开始拔节。鸡枞分“群枞”和“独脚鸡枞”,“群枞”喜欢长在有白蚁窝的地方,它一般一长就是一群,腿细长,半掌大,从草丛和枯木里一朵朵从地里冒出来,如朵朵灰白色的小伞。“独脚鸡枞”个子高大,有一掌大小,菇脚比“群枞”高一倍!它们喜欢独处,喜欢长在庄稼地边,一处只长一朵,有“鹤立草群”之美。
鸡枞是有“窝”的,它们每年会在同一个窝子冒出来,所以一般人不知它们的习性和窝子很难采到鸡枞。我们小孩采菇一般都是乱撞乱找,更难见它们的踪影。阿爸从小“攒”了几个鸡枞窝,在大雨后的某个清晨,我和阿爸背上篓子出发采鸡枞,我兴奋地跟着阿爸的步子。阿爸说,这些鸡枞窝是阿嬷告诉他的,阿嬷很远就能用鼻子闻出鸡枞的香味,而我只闻到空气里带着玉米和各种植物散发的甜味,闻着闻着,就到了采鸡枞的地点。“嘘!采它们的时候,只可悄悄采集而不可高声欢呼,不然‘鸡枞娘娘’吓跑,以后它就不出了。”阿爸叮嘱我,“不要踩到窝子,要蹲下采。”“为什么要蹲下采?”“阿嬷说不蹲下来采,‘鸡枞娘娘’就会生气,明年它们就走掉了。”“哦!”……阿爸每次采完,还会从口袋拿出一把米粒,十分细心地在菌窝撒上。阿爸说这是“给鸡枞娘娘喂米”。我想,这一切,是对菇的一种尊重吧。
我们一个早上最多只能采到小半篓鸡枞,背着回家的路上,我能闻到它们独有的香气,它们可以煮出鸡肉的香味!小时候我只吃过两次鸡枞,因为县城里的人喜欢吃鸡枞,我们采的鸡枞大多要拿到县城卖了换点钱,给我和阿妹买文具和书本。那时鸡枞可以卖出鸡肉的价格。现在鸡枞更是卖出比鸡肉高好几倍的价格,因为鸡枞越来越难采到了。
夏天的蘑菇确实多。绿豆菇,它们雪白的菇盖上点缀着泼墨般的淡绿色,我和阿妹最喜欢采的是绿豆菇,其味和茶菇一样鲜美,足以让我们把碗底都舔干净;牛肝菌,色如牛肝,吃起来嫩滑,要放蒜煮,不然吃了头晕;大涝菇,暗紫色,半透明,拇指大,半指高,雨后一群一群从松树脚下冒出,我们嫌它们小,不采,而且它们一洗就会融了一半,我至今不知其味如何。还有些色彩鲜丽的蘑菇我们见了会躲开——有一种叫苍蝇菇,大红,有斑点,阿嬷说,这种东西误食后会发疯般爬墙,手都磨出血。还有蛇菇(也叫蛇花),多长在竹林下和野草莓丛下,据说是蛇爬过的产物,我们对它敬而远之。有一种不能吃的菇我们不躲——马屁苞,它们长在收割完的庄稼地里,圆头乌脑,小孩们见了会跑上前去踢上一脚,它立刻会冒出一股子烟尘,像马放了个屁!我们马上捂着嘴笑着跑开了,这种菇不能吃,但它们很会逗我们开心。
秋天,树林里的蘑菇很少了。但当大雁从头顶飞过的时候,若下一两场秋雨,到松林里和旱渠边还是能采到雁菇的。雁菇像一个深沉的成年人,它躲藏在季节的深处。在一个清冷的秋天下午,阿爸好像有心事,就带着我到树林里走走,说是去采雁菇。秋风微寒,木叶萧萧,我们在松林深处的一条旱渠两岸采到了雁菇。回到家,阿爸眉宇舒展了一些。那天的菜是阿爸做的炖雁菇,雁菇有种莫名的香味,又带着苦涩。我那时还小,不喜欢这种苦涩的味道,也不懂阿爸的心事。但那是阿爸头一回把我当朋友一样,并肩走在松林里,我感觉自己像个大人。我记得那林子里阵阵的松涛和雁菇独有的味道,那一年我十三岁。
冬天,树林里的菇一下子全都躲起来了。我们数着冬雨的声音,盼着春天的到来,春天一到,我们又可以见到蘑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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