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广西日报 2019-01-28 00:00 大字

乡土文化

锦璐

大桂山深处,明梅村背倚高山的陡坡上,土瑶瑶胞赵转胜家刚刚起好砖房。

坡前是只容一辆车开过的窄窄山道。坡后是高高的山,长满毛竹、杉木。他家就夹在山体和山路之间,俨然花了时间和力气平整出来的一小爿空地上。坡上,还有另外几块大小不一的平地,几家邻居的砖房也都起好了,高低错落着,像有蹲有站的人。

这里的平地太珍贵,一星半点的,如鸡笼外散落的米粒一般。开荒?还是修屋?这个决定好难下。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温和饱,就像互相拉扯着唯一一床薄被的孪生兄弟,你顾得了头,他就顾不了脚。

新房起好,温就有了保障。饱呢?

四十多岁的赵转胜盘算:家里新辟的茶园,还有村集体经济里的茶园,都刚刚深翻了一遍,过个十来二十天施肥,然后是修剪复壮,给茶树好好休息了一个冬天。明年新茶下来,采摘送到镇上,加工成六堡茶,听说在大桂山外头很畅销。除了茶园,还有田里的肉姜,还有山上的杉树。如果再争取一下“寄茶于民”养护黑茶的活路,又能多出万把元的收入。有了这笔钱,明年可以把新房装修一下。正午的日光很好,赵转胜觉得身上热起来。

当山外平地上的汉族村民从土地里收获水稻、马蹄、板栗、玉米、芋头,赵转胜这一辈的土瑶瑶胞也终于可以问土地要收成了。

和赵转胜差不多家境的土瑶同胞,都“藏”在贺州平桂区南面的24条山冲里的6个村落。这是全国乃至全世界仅贺州才有的一个瑶族支系,总共不过7000多人。

赵转胜的祖辈,在很久很久以前远方的家里,也曾过着拖泥下田讨生活的日子。在追溯不清的年代里,因为某种原因,祖辈像是从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种子,落在这样一个地方。天地不熟,山水不亲。既然是抱团出发,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的、也势在必行的,必须抱团生存、抱团繁衍。

长期的低限度的自给自足,有限度的和外界以物易物,甚至连婚嫁也极少走出24条山冲。曾经迁徙留在脚底板上的茧印,是彼此相认的暗号,如今已转换成为“土气”。土瑶之所以被冠以“土”,莫非就是这一支系太久的被牢牢拴在土地上,甚至整个人都像从土里长出来的?

曾几何时,依然保持着原始风貌的大桂山,连绵起伏的山褶皱,把眼睛的功能削弱到最低。赵转胜和他同辈的弟兄们,目光既不能翻山越岭,也不能打通一条隧道看到山的那边去。只有把耳朵像猎狗那样竖起来,才能听到山梁那边或者坡底坡顶的动静,人声犬吠鸡打鸣。耳朵和声音之间的距离,如果要用脚板丈量,非得要用时辰,甚至是天作为计数单位。

好在山里近年来开了不少路。挖掘机、推土机、压路机的节节推进,不仅小径变成硬化路,更让没有路的地方有了路。小货车、摩托车都能跑起来了,大货车也能进来。往山外运送木材、山货,不再是只能凭借一副脚板的苦力活。不止如此,很多人家像赵转胜一样,随着政府推进的易地搬迁,离开藏在深山里残瓦危墙的黄泥屋。哪里有路,就把新屋起在那里。

男人们忙忙碌碌,女人们比他们更多忙一样。农闲时,拿起绣针和丝线,一个个都是心灵手巧的绣娘。

以前是自娱自乐,绣品都压在箱底,当传家宝。自从路通了,信息也就通了。土瑶女人这才知道,原来自小跟着母亲学习的女红,在山外头竟然有“市场”。听说还去了“联合国”!“联合国”在哪里,她们不是很确定,但她们知道,那肯定是坐着长着翅膀能在天上飞的机器才能到的地方。女人们激动了。推出男人的摩托车发动起来,载上小姐妹,前后招呼,形成一串串车队,顺着九曲十八弯的山道向镇上赶、朝县里跑、往市里闯。

她们找到李素芳。这位来自贺州黄石西山瑶的绣娘,不仅是声名远播的瑶绣传承人,还是瑶绣生产企业的掌门人。李素芳记得很清楚,这些土瑶姐妹从24条山冲的大明村出来,经过鹅塘镇,北上八步区,再拐到东南方向的步头镇黄石村,整整在路上颠簸了将近5个小时才找到她,每个人都“吃”了一嘴土。

现在好了。平桂区给6个土瑶村每村投入15万元搭建“扶贫车间”,加工简单的灯饰、雨伞、竹编、食品包装。李素芳定期进去,既做培训,同时定购瑶绣。一年下来,仅仅是瑶绣这一块,土瑶绣娘们的收入多则近万少则三千五千。

最开心的莫过于2017年12月的中国瑶族盘王节上,因为就在平桂区举办,24条山冲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个个戴起泡桐树树皮做成的圆顶帽,上面盖着好几条甚至多达二十余层绣彩串珠的白毛巾,虽没有过山瑶帽饰重重飞檐似的那般华丽隆重,却也透着清新。白毛巾上,土瑶绣娘用红色彩丝绣出祖传的图案,几个十分古奥的字,与汉字相去甚远。经过湖南江永的女书传承人辨认,这是女书中“吉祥平安”四个字。

这一天的日子滑近尾声。日头耽搁在西边哪条冲的山脊上,等着最后一颤,便去歇息。

山外来的小车从坡下冒出头。赵转胜从屋前扯下几片紫苏叶。这两三株紫苏,是盖屋时特意埋下的种子。屋里头小火煎着鱼。

小车开过来,有人招呼他:“老乡,吃鱼啊!味道好噢!”素不相识,赵转胜顿了顿,却说:“要么一起来吃。”那人说:“开车一路进来,没见有河,连条溪水都没有,你哪里来的鱼?”

赵转胜抬头看看四周的山,下颌往某个地方微微一扬,心里暗笑应答道:“都有啊!”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代,鼻子能闻到水的气息,耳朵能听到水的叹息,哪里需要“看见”。

等小车刨起山道上的浮土一路跑远了之后,赵转胜打开电视机。埋入紫苏的鱼汤咕噜着香气,“外面的世界”在各个频道间精彩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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