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黄河滩(节选) 黄河滩区脱贫迁建全景实录
由西向东流淌的黄河,一臂环绕转北,将鄄城县董口镇鱼骨村揽于黄河西岸的怀抱中。黄河河道来回“滚”,不舍昼夜,鱼骨村几次被黄河水切糕一样“咔嚓”“咔嚓”切到了河里,看着曾经住过的房屋和种过的树木、庄稼淹没在洪流中,老百姓只能擦干眼泪搬来搬去。
最后,饱经沧桑的鱼骨村一分为二,西鱼骨归了河南省,东鱼骨归了山东省。黄河的持续追赶和行政区划的变更,给老百姓带来的不方便和不安全感,可想而知。受家庭收入低和办学条件差的双重制约,滩区人口文化程度偏低。
鱼骨村成了孤岛,与董口镇的连接之路,就是晃晃悠悠的浮桥。汛期浮桥不通,绕道东明黄河大桥,要走87公里;绕道走高速,要走110公里。学生过浮桥,常常在载重大货车的夹缝里穿行,无形中增加了风险。每到黄河汛期,浮桥拆除,学生只得被迫提前放假。
2019年11月3日,在夕阳中,我们站在浮桥上,看到正在喜气洋洋地忙着搬家的人们。浮桥下,是深流的河水,扭着麻花一样的波纹北去。
鱼骨村高高低低的老房子正在拆除,倒塌了的院墙,曾经承载着几辈人的记忆。村民们站在村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喜悦,也有留恋;有憧憬,也有乡愁。
村民冯再峰还没搬,在院子里用大铁锅煮肉,大块的猪肉煮熟了,再抹上一层蜜,经过油炸,香飘四溢。“搬到楼上,就不能这样煮肉了,这是村里的吃法。”有人在用手机录像,这录像也将成为未来回忆的符号。
鱼骨村的名字有来历。相传明朝初年,有一条黄河大鱼在岸边搁浅,鱼大如屋,村民们早晨醒来,赶到河边,看到奄奄一息的大鱼,想帮大鱼重新入水,却搬不动,眼睁睁看着它死去,遗下的鱼骨,骨架如椽,聚居于此的百姓就把这里喊成鱼骨村。
在村里,至今还有鱼骨庙,香火不断。
但在这里,水患是人们最伤心的记忆。
黄河一冲
兄弟四个分属两省
78岁的李志才老人身体硬朗,他坐在马扎上,跟邻居喝着茶水闲扯。李志才黝黑的脸庞,看上去也就六十冒头。他说自己是叫黄河“撵”的,撵出了一身力气。
李志才一家是1949年从平原省昆吾县房常治村迁到鱼骨村的。李志才是革命家庭,父亲1938年入党,一直当村干部。哥哥1940年入党,14岁参军,19岁牺牲,他家的光荣牌子一直挂着。他很珍视,有一点灰尘,他都要仔细擦拭。他在村里当了多年生产队长。现在他儿子李克印干村委会主任。
1964年李志才和村民被从河东撵到了河西。1967年那场水很大,属于特大洪水,村庄的街道上过船。洪水下去,由于黄河水含沙量高,村子被抬高了3米。村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让搬家,老百姓穷家难舍,故土难离,都在这里熬着。“在滩区过活,就是在鸡蛋壳里过生活,一滚一个烂,今年分给你二亩地,明年让黄河吞了,没了。你得再想法子。天井里竖着要饭棍,随时准备要饭呀。秋季的庄稼,你别想收,黄河水上来,就淹没了。也就收个春季。河滩地是沙地,犁下一道沟,就下去了,撒种,小麦最高产400来斤,低产200来斤。”
“我爷爷兄弟四个,黄河大水一冲,这边俩,那边俩,兄弟四个分属两省。那是1951年,我9岁。现在,我的侄子们,在山东一帮,在河南一帮,有大事,就过来过去。过年拜年,他们也过来给我磕头。这次搬迁,河南的我的侄子们往西搬,搬到濮阳那边。咱们是往东搬……”
李志才说,早些年就是混穷,黄河沙土能消毒,小孩子得了疮疤疖子啥的,用黄河水洗洗就好了,或者用烧热的黄河土烙烙就好了。他们就结伴把黄河沙土装上船,到济南去卖沙土,一布袋一布袋装着,一天到不了,夜里在船上晃悠着,比陆运省钱。
还有,就是把大粪晒干了,一麻袋一麻袋的,装船,卖到济南的城郊。这叫大粪贩子。“老百姓穷啊,干啥的都有。妇女要饭的很多。”
李志才记得十几年前,碰到一个60岁的妇女到河南去看婆婆,她是改嫁到河南的。李志才说:“这个妇人命苦,当年她嫁给了一个11岁的男孩,她就对小男孩说,我现在不嫌你小,等将来了,你别嫌我老。可是,这个小孩不长命,不等她变老,他就死了。妇人又改嫁了,生了五个儿子一个闺女,拖拉着要饭棍,要饭要了好多年,跟我们这里的人都熟了。她还活着,还能去看婆婆。”
李志才说,这个妇人要活着,也得八十上下的岁数了,这次也能搬到楼上去了。“黄河边上的女人啊,比男人还苦。该让她们上楼,享享清福。”
六十年前,李志才打烧饼偷着卖。他的打烧饼生意是跟姥爷学的,面、芝麻、油、胡椒、木炭,都有讲究,怎么配比,什么火候。李志才说起打烧饼眉飞色舞。“那时都是偷着,放在笸箩里,或者小提包里,到集上去卖。”老冯的烧饼,在当地小有名气。
后来村里搞副业,他就给村里打烧饼,半公半私,他的小日子就比村里的人好一些。
老李打烧饼用的铲子、炉子、托子,都还保留着,他到自己的房子里扒拉了一会儿,把这些家伙什拿出来,用牛皮纸包着。“尽管生锈了,但是磨磨还能用。”老李说。
要搬到社区去了,他想如果政府允许,他就在小区开个烧饼小店,过去的手艺还能用得上呢。他的老伴一撇嘴:“谁稀罕,再来收破烂的,我给你卖了!”
“你敢!你卖卖试试?”老李的犟脾气上来了,从马扎上起来,又把这些家伙什重新包好,放回屋里。
我们在村里随机采访,在胡同头上,看到一个高个,他叫冯文群,是个光棍,十几年前,说了个媳妇,后来人家嫌穷,跑了。过去村里的光棍多。现在搬迁了,冯文群看到了希望。
“在河西住,找媳妇难,本地小姑娘不愿意过黄河,往大堰里来住。谁愿意受这个洋罪!后来小伙子天南地北出去打工,带回来的媳妇有四川的、山西的、云南的、黑龙江的,还有印度尼西亚的,巴基斯坦的。现在不隔河了,媳妇就好找了。”村民李宝银说。
69岁的高贤彪开着三轮车过来,车上绑着20只羊,他这是要去镇上卖。当羊倌六七年,也该歇歇了。他说,搬到黄河社区,他要了两套房,一套110平方米,一套85平方米。
一条狗想他的主人
横渡黄河,游了一夜
村委会主任李克印一提到搬家,眼里就噙着泪水,他说:“我记得1976年发大水,那浪头滚过来,啥叫灭顶之灾,那才真正叫灭顶!街上的水有几米深,浪大得吓人,房屋都给冲塌了,村民坐船到大堤上避难。满眼都是水。还有1986年、1996年,水都很大。建起房子来,也住得不踏实,半夜里,常常惊醒。”
李克印的父亲李志才忍不住插嘴说,我这辈子没干啥事,除了打火烧,就是搬家,掐指算来,搬了4次,搬穷了,搬怕了,这次搬进社区,上楼,不用再搬了!
2019年正月十五,是鱼骨村民在村里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家家户户提前一天挂上红灯笼。
我们走进79岁的冯文修家的时候,他正在发愁,他马上要搬家了,可是他养了十一年的狗,却无法带到社区去。邻居提出替他给杀了,他听了,再也不跟那人搭腔。孩子们要他卖了,他说不卖,卖给杀狗的,亏心。一只黑狗趴在狗窝里,老冯蹲下来,摸着黑狗的耳朵。
“我一辈子,就没断了养狗的日子,我喜欢狗,跟狗有感情。我是狗命。上去二十年,我在黄河东给徐楼村当会计,晚上就住在办公室,那阵子农忙,账目也多,就没顾上回家。你猜怎么着?我养的狗想我了,有一天早晨,天刚露明,我推开门,看到那条狗趴在门口大喘气,浑身湿漉漉的,它从西岸游到了东岸,黄河多宽?有五六里地。这条狗游了一夜啊。水那么急,我当时啊……”冯文修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老冯说,那条狗趴在他脸前,狗眼里有泪,他眼里也有泪。他给狗擦眼泪,狗的爪子抱着他的腿。
老冯说,他村里有个叫冯店力的,横渡过黄河,水性好,游了五六个小时呢。
冯文修是老党员,1963年当兵,体检都过了,可是乡里要用他这个“秀才”,不放。1973年就在乡里当会计,老冯心灵手巧,珠算那是一绝,后来,他成了董口镇第一个使用计算器的人。
他干啥都积极,年轻时在黄河边上抢险,砖打垛,抢着搬运,他都是冲在前面。围着屋子搭台,都是先给人家干,最后是自己干。
他早就盼着搬迁了,村里刚开完动员会,他就把喂了十几年的羊全部卖了,新盖的房子花了好几万,要拆了,也就是象征性地开了个价格500元。500元就500元,反正到社区有楼房住了。老冯领着我们到新盖的房子那里看,新房果然是新房,一天都没住。新房边上还新栽了银杏树。
好多村民有意见,他说,一定相信政府,政府不会让咱们吃亏,政府就是想改善咱们的生活。“按照政策,搬迁的村民,每人补贴三万六。这说明啥,国家有财力了,国家穷,拿得出来吗?咱得这样想,别老想自己鼻子底下那点鸡毛蒜皮。”
他很羡慕许海花,在村里,许海花第一个报名搬迁,第一个交定金,第一个选房。她选了6号楼1单元202室,110平方米。那天在协议签订结算处,许海花郑重地在《鄄城县董口镇黄河滩区外迁工程购房拆旧协议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摁上了红手印。
老冯看在了眼里。老冯对自己要求严格,处处不落后。
“可就是舍不得那只狗。”老冯的老伴、76岁的许盼香说。
老冯说现住在黄河社区在31号楼2单元301,85平方米,邀请我们去他的新家喝酒,他会继续讲他的“狗故事”。他说:“狗啊,除了不会说话,啥都懂你。”
(摘自《中国作家》纪实版第八期《家住黄河滩》,第五章:从黄河滩区到黄河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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