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区大迁建(报告文学)

牡丹晚报 2019-10-24 09:19 大字

黄河滩区大迁建(报告文学)□孟中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滩区迁建的消息一经传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一下子激动起来,活跃起来,甚至有点不相信,接着不断有人直接把电话打到乡镇党委书记办公室,进行询问、验证。一旦证明消息确凿,大街小巷、床头灶间、家里家外谈论的都是搬迁、分配,谈论的都是“家园梦”。为了让大家尽快正确地领会上级精神,避免因闲谈议论走入误区,鄄城县左营乡管区书记王保平说:“我们乡把任务分到各个管区,管区分成组,每组七八个人,一家一户地上门进行宣传、解释,同时发放‘明白纸’,把党的惠民政策一条一条都写在‘明白纸’上……”王书记的脸色呈健康的古铜色,一看就是经常风吹日晒所致。接着他一脸深沉,强调说:“我们整个左营乡一共有38000亩滩区,需要搬迁的是2771户,将近10000人,正是三九严寒季节,北风呼呼地刮着,有几天还飘着细碎的雪花,雪花打在脸上凉凉的疼疼的……”

可以想象,这个精神十足的中年汉子带着他们片区的人马,是怎样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鲁西南冰冻萧索的乡村工作的。

鲁西南的冬季到处都光秃秃、硬邦邦的,只要在大街小巷走一圈,小刀风一会就把鼻子、耳朵吹得通红。但“百年大计”重于一切,在义务和责任的驱使下,他们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一家一户地敲门,分发“明白纸”,从早到晚……就这样耐心地进行了几个月的上门“问答”服务,百姓的思想基本统一了,同时他们也利用这段时间核实了百姓的户籍、人口、今后选房意向等。

“一开始百姓有多少愿意搬的?多少不愿意搬的?”我问。

王书记笑着说:“百分之七十多的都拍手叫好,尤其是年轻人,巴不得今天有了政策明天就搬呢。”

这和我在其他滩区听到的基本一致。采访中我曾不止一次听到那些年轻人的想法,他们说:“早在这‘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地方呆够了,离开滩区多好,滩外交通便利,离镇政府又近,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都比在这强!”

说实话,迁建消息刚确定时,那些在家门口做小本生意的还患得患失,想着搬到新村后生意怎么办呢?是不是就黄了?但想着想着就眉开眼笑了。例如,原来那些在家绑笤帚、编筐子、磨香油、做豆腐、开杂货店的,因为目前生活的自然村小,大多是几百人,小的也就二三百人,在家门口养不住生意,赚不了大钱,往往还要走街串巷、赶集上店吆喝着卖。尤其开小杂货店的,不能流动,守株待兔地等,一年也就挣个零花钱。如果搬到新村就不同了,新村是几个自然村合到一起的,一般都是二三千人,大的五千人左右,只在家门口做生意就像以前赶大集似的,何况还免去许多走街串巷的劳累,如今的小杂货店到时候可以发展成大商场……

没娶上媳妇的大龄青年心里也开始盘算了,憧憬了。大家都知道滩内相对封闭,思想观念落后,以前都靠地吃饭差距还小点,近几年不行了,小日子渐渐落在后边,所以男孩找媳妇没在滩外容易。据好事者统计,滩内的光棍汉子平均每村比滩外多3.5人……尤其近几年,女孩首先就问家里有没有“一动不动”?这里的“一动”是指车辆(包括电轿),“不动”是指楼房。在滩区家里有“一动不动”的很少,滩外,尤其在镇政府附近的,一半以上的家庭都有。如果搬迁的话,起码不愁楼房的事了,新村都是标准化小区,和城里的楼房一样……

还有,搬迁后再不用为建房台操心了。在滩区,凡是家里有男孩的,最愁建房台、建房。他们说哪个人一辈子不盖三次房子?而拉土建房台是一代又一代人、一家又一家人最大的精神与物质消耗。很多人家孩子一出生就开始操心房台的事,就开始利用每一点空闲时间拉土垫宅基。在几个月的采访中,我发现村里的房台都很高,有的达到6米多。他们说村村都这样,房台平均高度是4.8米,有的比防御大堤都高。我也曾问过村里的人:“近些年已经不发大水了,为什么家家还建这么高的房台?”

一个高高胖胖的大嫂亮着嗓门答:“近些年是没发大水,可谁知道大水什么时候发?难道大水来了再建不成?何况村里人一贯有攀比心理,房台高是一种人多、家底厚实的象征。”我知道农村人说话一向不讲方式,但没想到她像山东大葱一样这么冲。她倒没什么恶意,一看就是个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人。

“这位大嫂说话就像歌手飙高音一样。”和我一起去的小王偷偷对我说,我禁不住笑起来。

通过大嫂讲话,我感觉建房台已经是他们的一大心病,已经在心里形成了阴影。

也的确,在滩里生活,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何况千百年来,代代如此,家家如此,已经是一种风气。以前这里有“三年建台,三年盖房,三年还账”的说法。据了解,现在建一个房台三年都不止,因为土地都承包了,不能随便拉土,要么买土,要么需从黄河里抽沙澄淤来慢慢垫,需要投入的时间、精力、财力更大……如今有了大搬迁,国家来替他们操心,有儿待娶妻的家庭心里当然欢喜了。

不少年龄大点的人还告诉我,每年5月至10月份的防汛期,他们都心惊胆颤的。洪水无情啊,摊上一次洪灾,整个家庭元气大伤,几年恢复不了。仅是财产损失还轻些,那些遭受人员伤亡的家庭,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往往是几代人的心悸。例如1950年夏天,安徽、河南交界地区突降大暴雨,暴雨连续下了半个多月,引发大洪水,洪水沿淮河河道迅猛而下,到达淮北地区时,很快淹没滩区……由于洪水来得突然,许多百姓来不及逃避被淹死;还有的在逃生中爬到树上,被洪水冲来的毒蛇也都爬到了树上,人蛇共处一树,许多农民被毒蛇咬死……

这是永久的伤痛记忆!

即便2003年那次洪灾,东明的老百姓也感觉不堪回首。2003年汛期(9月),黄河流域的降水量突然增大,而且又非常集中,造成河水暴涨。大河奔涌,洪峰气势汹汹,接二连三不断袭来。由于河南省兰考县谷营乡蔡集的控导工程三次大决口难以堵复,凶猛的洪水如千万猛兽直压东明滩区……一夜之间,135个村庄被洪水围困,20万亩丰收在望的庄稼被冲拔,灾难又一次降临这里。据统计,这次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老百姓的4233间房屋倒塌,24540间房屋成了危房,牛、马、羊及其他畜禽尸体随水漂流,百姓的粮食,御寒的棉衣、棉被被洪水卷走……

这些,村里的老人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一直到现在,地势洼的村庄几乎家家备有小船,当水患袭来时,他们首先把小船搬出来,想的是怎样逃命!如今国家下大力气为他们重建家园,百姓心里怎会不高兴呢?我在鄄城县旧城镇采访时,时任“县派第一书记”的刘传乔告诉我:“旧城镇仅仅建四个村台,国家就拨款2.1个亿,之后,省、市、县各级政府还要下拨修路,建幼儿园、小学等配套资金,数额同样可观……”可见,投入之大,史无前例!

俗话说一事难称百人意,再好的事也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也都有个思想认识和转变过程,毕竟“滩区大迁建”会牵扯出很多细节和琐碎的事,会牵扯出许多利益分配,老百姓担心不公平。

细说起来,那百分之三十不同意的,一是老人,二是日子过得富的。老人呢,苦日子过惯了,穷家难舍。采访时我看到这些老人的房子多是七窟窿八漏风的,有的早就成了危房,哪里还经得起一场大水?他们对我说:“这房子能撑到我死就行,在滩区盖一次房不容易,不可能再翻盖了,但一说要离开,仍然不舍,毕竟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屋里的盆盆罐罐、旧东旧西,都是自己从年轻时一点一点操持起来的,用了多年了,有感情了,虽不值钱,上面却留有自己的温度、指纹和气息……”我理解,人都是有感情的、重感情的,尤其老年人,虽然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中用了,该淘汰了,临了临了就是舍不得。

陪我一同前去的李进士堂镇党委宣传委员王昌勇说:“还有一种原因,这些老人都经历了多次水灾,胆量大了,尤其近二十多年,鄄城这边没发过大水,他们认为政府治理黄河越来越有力度,以后也可能不发大水了,存有侥幸心理,不愿意离开;当然,人一老心就懒了,加上依恋故土,对滩区有感情了,越发不想挪窝了,毕竟搬家是一件很操心的事。”我点头表示认同,将心比心是一样,老人们心里纠结是难免的。

再就是日子过得富的,尤其是盖上两层楼的,这部分人一是感觉搬迁房没现在的院子大,不如现在宽敞,放东西不方便。还有一点说不出口的就是,搬迁后在村里就显不出他们的优势和气派,虚荣心就没法得以满足。当然内心里更有诸多不舍,毕竟两层楼也不是那么容易建起来的,有的甚至是穷其一生的积蓄,从一砖一瓦、一泥一沙开始,都倾尽了自己的心血,如今还没怎么住呢,又要舍弃,心里实在不甘。

我在鄄城李进士堂镇就碰到一个叫李东来的中年人,这个黄河滩里的汉子一看就是吃黄河鲤鱼长大的,身材细瘦,有点龟背,亮亮的眼睛含着一丝倔强和忧郁。据了解,他有两个女儿,如今父母身体还硬朗,可以说是有福的了。听说从“明白纸”发下来后,他就闹情绪,还给家人说:“我就不搬,死也要死在这里。”家人知道他要强、犟,也不敢多说。面对这种情况,我倒想见见他,于是村主任带我到他家。房子的确气派,不仅在乡镇首屈一指,应该说在整个县里也数一数二。坦诚地讲,这样的房子搁在我身上也舍不得,也心疼。

我故意不去触碰搬迁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后来他说:“农村有重男轻女思想,我就两个女儿,村里人常常私下里喊我‘老绝户头’,在一些喜忧事上都找儿女双全的人,我就是有心去帮忙,人家还不愿意呢,说‘老绝户’不吉祥,所以我心里总感觉比别人矮一头,有种被嫌弃、被排斥的感觉,就赌气要把日子过好,过到人家前头去。前两年去北京做‘高馍’生意,俺两口一年下来净挣了十几万,后来就用五年的利润盖了这座小洋楼。你看大妹子,我这装修,还有院子里的小花园,以及花花草草哪一样不上档次,哪一样都是从外地买的稀罕货,如今说迁就迁,我心里怎能舍得?”他领着我一边在院里转悠,一边对我诉说。

“大哥,我理解,不过我感觉你的症结还在老思想观念上,还在一颗要强心上。你在北京做生意,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难道不知道现在城里人都喜欢闺女吗?即便是农村也知道‘两个闺女享大福,两个儿子苦楚楚’,假设你要是有两个儿子,光这一座小洋楼怎么行?还要盖一处是不是?这还不算聘礼钱呢,加上聘礼钱,你这一辈子不光给儿子付出了?年龄大了还要看孙子,你想想还有自我吗?如今你们摊上党的好政策,不在一边偷笑,还自找气生!话又说回来,今后有钱了在北京或者其他城市买楼住,岂不是更体面,更能长志气,更能让那些喊你‘老绝户头’的羡慕!”说到这里,本来愁眉苦脸的李大哥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然后用期望的眼神告诉我,让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又说,“你们村作为‘滩区脱贫迁建’,楼房均价不是1100多元吗?国家不是还给你们每人28400元的补贴吗?你们一家6口人,要个120平方左右的三居室,不是还赚几万吗?话又说回来,你的小洋楼扒后,砖、楼板、窗户等,都还可以卖钱,虽然便宜点,也得卖个几万吧?这样里外算下来,国家这是白白送你一套楼房又赠给你几万啊,你在北京做生意也知道,北京的房子一平方多少钱?不说北京,就说菏泽市或省城,一平方又是多少钱?你不想想,你作为‘同期搬迁户’占了‘滩区居民’多大光啊!有多少滩外的百姓都嫉妒、羡慕呢,甚至有的提出:像你们这些过得好的,不能享受优惠政策!大哥,在北京做生意怎么做傻了呢?”

我最后两句话说得可能有点重,本来侧身看远方的他,忽地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带着三分哲思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心里犯嘀咕,同时有点后悔自己没留口德。不过我正说到兴头上,有些控制不住,仍继续说:“你要真长志气,就把两个闺女培养出来,读完大学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然后让闺女留在大城市发展,你和嫂子今后也在大城市生活,不比在农村攀比有儿没儿强!”

说完这些,我更加后悔,感觉萍水相逢,一面之交,不该这样数落他。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开口了:“大妹子,经你这样一说,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这么多天,没谁从这个角度算账,更没谁这样劝我、开导我,你不仅会写作,还会这样算经济账!谢谢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眉头随之舒展,接着又说,“你说得对,我就是要好好培养闺女,让她们将来都有出息,都不一般,让他们三个儿子也赶不上我一个闺女……”我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真是要强的人啥时候都不服输!不过我明白他为什么说最后一句话,因为农村在重男轻女思想下,有“九个好闺女不如一个瘸腿儿”的说法,即好闺女再多,最后也是瘸腿儿给摔盆打幡。大哥这是冲着这句话来的。

见丈夫舒展了眉眼,一旁的妻子也高兴起来,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说:“我的心可放下来了,这些天他一直钻牛角尖,一个劲地说 ‘刚在村里扬眉吐气地抬了抬头’,又要扒了,光往伤心处想,他是个心胜的人,我真怕他憋出病来,谢谢你大妹子!”接着又连说几遍,“留下吃饭,大妹子,吃完饭再走……”

我开玩笑说:“这次就不吃饭了,有机会到北京去吃你们的‘高馍’,‘高馍’也算咱这一带的特色,是地域性标志,到时候可别装作不认识啊。何况今天我也不是专门来做你们思想工作的,这不是赶巧了嘛,正好来采访。”

从李大哥家里出来,乡镇的领导还告诉我,也有一开始哭哭啼啼,过了一段时间,又急着想搬迁的百姓。旧城镇滩区的“豆腐二”赵新起就是这样。他家是 “豆腐世家”,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他沿用的仍是传统工艺,就是用澄清的黄河水泡豆子,用手推石磨磨豆子,用大铁锅熬汁水……但多年来老两口每天只做几十斤豆腐,自己村里能消化20多斤,其它的需要走街串巷在滩区里吆喝着卖……做豆腐比较累,也不怎么赚钱,所以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不愿意继承这门手艺。

搬迁政策一下来,赵新起一开始愁肠百结,本就花白的头发又长了几缕银丝。他想着以后在楼上不如现在宽敞,也不如现在方便,老两口都六十多岁了,上上下下的可能弄不动了,经营了四代的豆腐生意可能到他这就断了,想着想着就有些老泪汪汪,天天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多年的豆腐生意虽然没让他怎么发家,但让他衣食无忧地养了两男两女四个娃,让他积攒了几个钱建了两个房台,盖了两处院落,为两个儿子娶上了不错的媳妇,一点欠债没有,这些,他还不满足吗?已经很满足了!

乡镇干部第一次上门了解情况时,他咔咔拍打着豆腐箱,扬着嘴角带着几分嘲笑说:“俺可没你们那样怕水,俺八岁就会撑船,每天不到黄河边上站站,心里就空落落的。你不问问,村里谁家没有小船?大水涨到屋门口的时候,我们撑着小船走就可以了……”

乡干部听了,不急不躁地问:“人走了,财产呢?地里的庄稼呢?我记得1996年那次洪水,虽然是有史以来损失最小的一次,不也颗粒无收吗?你们逃命回来不也得吃老本吗?国家考虑的是百年大计,你考虑的呢?”

赵新起挖乡镇干部一眼,蔫蔫地蹲在一边抽烟,但心里不服气,疙瘩仍然没解开。谁知几天以后,他再见到镇上的人时,竟然眉开眼笑地走向前问:“同志,工作进行得怎样了?咱们啥时候能搬呢?”

“呵呵,是不是想通了?”

“俺早就想通了,俺希望越快越好哩。”

原来是在广州打工的大儿子得知消息后打来电话,说:“爹,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咱终于可以离开闭塞的滩区了,等搬到镇政府旁边的新村后,我就不外出打工了,咱爷俩租两间门面房,要把豆腐生意做大,要增加豆皮、豆花、豆干、豆腐卤、臭豆腐……”最后儿子强调,“您老不知道广东这边思想多开放,思路多开阔……我计划好了,今后咱做豆腐仍然保持传统工艺,现在城里人生活好了,吃货们对传统工艺可喜欢了……”

(未完待续)

新闻推荐

“秋收秋种”正当时

眼下,正是秋忙时节。在鄄城县凤凰镇辖区内的田间地头,经常可以看到镇里工作人员的身影。“大爷,今年玉米收成咋样?打算啥...

鄄城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鄄城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相关推荐

新闻推荐